温和苍老的声音像一把握住手里的细沙流了下来。
达刹抬起头来,梵天看着他,他穿着朱衣,长长的头发和胡须都白得像一束光。
老仙人热泪盈眶,摊开了双手,朝梵天跪拜下来。“长者啊,”他说。
梵天朝他微笑,把他从地上扶起来。“萨蒂和湿婆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他说。
达刹颓然坐下,默不作声,垂下了头。
“你为何反对他们?”梵天轻声问。
达刹的肩膀颤抖着。“梵天,我不可能将萨蒂给予湿婆。”他说,“她是我最后的、唯一的女儿。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她的幸福,我已经别无所求。但萨蒂不可能在湿婆那里得到幸福。”
梵天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最后把一只手放在达刹肩膀上,深深地叹气。“可是,达刹……”他悲哀地轻声说,“你难道忘了……萨蒂究竟是为什么而出生的吗?”
这句话很平淡,却如同霹雳一般烧焦了弥漫房间里的静寂。
达刹如遭雷击。他睁大眼睛看着创造神,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我不曾忘,……从不曾。可是,”末了他说,声音仿佛在他内脏就已经烧焦了,“可是……”
梵天只是朝他微笑。“那么你应当明白,这是萨蒂的命运,是从她出生之前就注定的事情。人不应当为命中注定的事情而悲哀。”
痛苦令达刹的五官皱缩起来。
“梵天,你说的这一切我都知道……”他呻吟着,“可是看到萨蒂注视湿婆的眼神,我才意识到无论我做了什么,这一切真的无法改变,正因为如此,我更加管不住自己的愤怒……”
“是什么让你如此愤怒?是为了你妻子的事情吗?”
达刹的手捧住了自己白发苍苍的头颅。“毗哩妮的事情乃是出自我自己的贪婪和愚蠢。”他喃喃地说,“我的确不喜欢湿婆,但私怨不至于让我反对他们的结合。可是毗哩妮的事情让我加倍明白了湿婆的本性……他根本不可能给予萨蒂所想要的东西。别人都能做到的事情,对他来说是天方夜谭。这是原则,就像水不容于火一样无法改变。他声称要让她做他半身,可人不会爱上作为自己食粮的牲畜,异类之间不可能产生那种感情。他只是被萨蒂打动了,变得热切起来,发了个愚蠢的誓言,他们两个都被这假象蒙蔽了。可这并不是因为爱,这种感动犹如被信徒的虔诚所打动,居高临下,和爱相差甚远……最终这种感动会消失。而当他恢复了正常,心平复下来,热切、欣赏、喜爱和依赖的情感都会随之消失。世上没人比他更冷漠。当他回到他自己的疆域时,留给萨蒂的只有成千上万年孤独的痛苦……没有尽头的痛苦。”
“任何事情都具有自己的意义。”梵天轻声地说。
达刹痛苦地沉默了一会。“他蔑视一切道义和法律。他自以为自己绝不会受这些规则束缚,也不会受它们惩罚。”他说,“但他迟早有一天会为此付出代价。到时候,承受这代价的也将是萨蒂……”
他抬起头来,“我宁愿萨蒂恨我,”他苦涩地说,“再过几年,所有人都把这些事情忘掉的时候,她自己或是我会为她选择另一个夫婿。那人永不可能带给萨蒂如湿婆那般强烈的欢愉,可是最终她会平静下来,意识到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会儿女满堂,会宁静幸福地过完余生。而湿婆甚至不可能令萨蒂有孩子。……”
“你说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正确的。”梵天说,微光笼罩在他的头顶,他显得十分悲伤。“达刹,湿婆与我们所有人都不一样。凡人欠缺的东西,会在不断遭遇的挫败中得到弥补和成长。但他不一样,他太强大,从未遭遇挫折,从未被践踏、被伤害、被蔑视、被轻侮、被羞辱,因此也从未恐惧、懊悔、伤感、憎恨、失望,他是完满的,却并不完美,这点被他的力量掩盖了。”
“……你也曾说过。”达刹说,“湿婆根本就不需要爱。”
“他的确不需要。”梵天静止了片刻后又开口了。“他需要的不是爱。过去不需要,现在不需要,将来也永远不需要。”
达刹抬头注视着创造神。他的身形那么古老,即便不散发神光,也与周围的事物格格不入。
“这太残酷了,”达刹说。“对萨蒂来说太残酷了……”
“如果这是萨蒂的命运,接受它吧。你想给萨蒂幸福,这没有错。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在你的祝福下与湿婆结合就是最高的幸福。毕竟……她出生时你就知道她降生于世上的目的。”
达刹颤抖着,“长者啊,我不敢怀疑你。可是现在,我越来越怀疑我们当初所作下的那件事到底是否正确与否……”
“可这么多年来,养育她的过程中你感受到的是痛苦还是快乐?”梵天说,“你会时刻铭记着未来,以至于根本不顾现在吗?你会执着于结果,于是便放弃过程吗?”
达刹痛苦地呻吟了一声。“我知道……”他轻声说,“可问题并不仅仅如此……”
“没错,”梵天温和地说。“但达刹,结果并不代表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