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臣近来对绘画极喜欢,经常练习,进步多多,盼着以后能进专校。这是个礼拜天,一早均臣起身,洗漱、早餐、解手完毕,就将笔纸摊开,趁秋日清朗,提笔凝神,仔细画起来。他画了一幅墨笔画“打铁店”,可是因为见识少,对于打铁店设备用具实在模糊,只得用意象来画,修改了十馀次,自黯淡无神改到明暗显然的东西,费了极大时间及精力。接着又画一张“出征”,并将刘雪庵那首《出征别母》歌词提在旁边:“母亲回头见,孩儿去了,请你莫眷恋。这次上前线,是为祖国战,杀敌誓争先,光荣信无限。救亡图存,纵死沙场我心愿。”一整个白天都牺牲在这些画身上了,不过他心中是愉快的。炳仁看了,终于认为画得不错了,并以为尚是墨笔画更好些,叫均臣从初步学起,比如一草一木。均臣虽赞成,但自看两幅都不差,对于基本技能实不高兴学。谁曾想,这张《出征别母》两年后就一直保存在均臣母亲那里,伴随着她整年整日期盼着远征的儿子回来。按照约定,今晚是研究会集会时间,八时均臣、炳仁、幼臣又来到李湘泉处。湘泉提到,他认识一位教授是在电影宣传处做事的,并曾向这个教授借洋二千元去割沙眼。一次他跟此教授谈起他们研究会的事情,并说在以《大众哲学》来研究时,那教授忙说:“这是**东西呀!青年人意志未坚不可读的。这种东西都是‘宣传’的,你们最好先将基本知识学起来才好,思想在次,你们的主持人是谁?”湘泉答说无主持并支吾了事。对此大家议论起来,均臣认为湘泉太多事了,何必一定要在他人前夸露自己的社会活动和学问呢?这样一来,说不定大家会遭到不幸。炳仁也说:“我们又不是什么活动,只是一些求知的观念而已,什么共产、专帝,我们都不关,只有一条正确的路,我们自己去拣可了。而且据说重庆与延安在妥协了,将实行民主。”幼臣旁边作挽袖状道:“关伊啥事体?死脱伊祖宗十八代!”均臣瞪了幼臣一眼,叫他莫莽撞。
接着李湘泉又讲起那个常州姓蒋的,说蒋前些日因为其一朋友诱一少女出走,被包打听捕入捕房,蒋去特高科为之说情,声称这是民事,不能当刑事办,并打出他父亲的名义,捕房只得放人,据说还很客气。临末他说:“你们若打我,马上叫我父来,你们与苏成德[1]去说好了。”湘泉又说蒋在用钱买一团长来做,均臣听了愤愤地说:“现在看来那天他的话简直就是放屁一样。”
最后大家讨论学习方法,决定先采初中一的史地做笔记学习,并及《大众哲学》、社会学等研究,并采用《吶喊》为题作文一篇,下星期集会他们再讨论学习心得,交换笔记等。期间均臣催促幼臣去至中华夜校去报名,并叫幼臣带去洋七百作学费,这时,李湘泉也要去,但因无钱就问均臣借七百元。幼臣说中华现在在念初中国文第一册,综合科第二册,湘泉说没问题,他能应付的了。均臣没法,只得借给他,但估计他也还不了,暗暗叫苦不迭。
好在前些日,均臣与炳仁等合股囤的木螺丝价渐昂,卖了四分之一,各人得千九馀元,看来还有涨的空间。而钱小开在新华五金店买洋元一担,价廿二万,均臣又与炳仁等各拼五千元入股,现已经涨了一些,等再涨些又会有些进账。
临别时,幼臣提醒均臣别忘了明天要带阿苹去荐工。均臣当然不会忘的,那是前几天,沈老三向均臣说,他所跑的哈利登洋行要女职员一女,问均臣有否介绍。均臣便荐以阿苹,说她懂英日二文,初中毕业。沈老三说好极,不过面孔要正秀,工资三千至四千,饭吃自己,每日只要接电话等小事,有时还得抱抱主人家的小孩及倒茶与客人等。上次去姨母,均臣就告知姨母及阿苹,她们都认为极好的,可以试试,于是约了沈老三明天去该公司引荐。
翌晨,均臣便与沈老三至姨母家,陪阿苹同至哈利登贸易公司,地址在北丰路百老汇路,与华光公司合一写字间。店主桥本,一老滑头,年约五十,住中国四十馀年,华语极好。沈老三与其用夹英华话大讲,桥本说先试一星期,于是留下阿苹,二人回。
不曾想,沈老三下午来,见均臣就说阿苹太“老实”,在接电话时竟不知喂之以声,大叹小家碧玉,太违时代了,像小姐一样地专以在家里有什么用?若要待字闺中,将来也是御夫乏术的。均臣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但也不好反驳,他知道阿苹虽为市人,然与乡人无异,坐井观天,看来还要再到姨母家,告几句电话会话和教一般公司接人待物的礼节于她才好。沈接着又说了些阿苹“面孔不好看”以及很难有“出路”等,均臣忍了口气,没再搭理他。
今日晚餐算作七月羹饭[2],托包饭作烧来许多菜,先以四冷盘香烛而恭,又烧了长锭[3]。他们请来吃客三人,加上张炳初、钱小开、沈老三,共约十余人。菜很好,大盆实底。大家狼吞虎咽,互不相让,若所画“争食图”一定不蹩足。菜计十四只,饮酒几寻。钱小开倚老卖老,自称“老甲鱼”,每菜必由其先开,又对沈表示一种蔑视。沈谈笑自若,不以为耻,这种情形,也够令人捧腹的。席间大家议论起局势来。均臣指着报纸说:“近来欧洲形势不错,北法美军已进入比地境界,并已攻至比京,南法方面抵瑞境边,法国战事已完。苏军入华沙近德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