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复生捧着三本书端详的时候,董束月正忙着换上阎罗天子的冠冕服饰,各殿阎王每日需得携带本殿判官齐聚森罗大殿议事处置,司狱判决轮回往生,诸事甚为繁杂,董束月素来勤勉,便是准许告假,也是偶一为之,这两日因季复生之事,已是多有懈怠。
他冕服上为玄色下为赤朱,以虎枭巨蟒为章纹,华贵而威严,冕冠十二旒墨玉垂下,将精致到妖媚的脸庞遮住一多半,嘴唇下巴的线条颜色却更是蛊惑人心,季复生抬眼见了,忍不住吹一声口哨,颇有些倚马观花的少年fēng_liú。
董束月笑了,抬手拨开玉旒:“瞧着稀罕么?”
相处数日,他一双紫眸虽云遮雾绕,季复生却也能窥出些许神色流露来,此刻见他眼波盈盈,分明是欢喜难掩,也就不拂逆他的心情,由衷赞道:“稀罕极了,不愧是地府十殿第一的绝色。”
虚九鸾轻咳一声,董束月却旁若无人,问道:“当真么?”
季复生即使微笑着,眼神也是暗藏锋锐,绝无温柔之意,只是实言:“真的。”
“那你喜欢吗?”
“还行。”
这旁若无人的一问一答,问的厚颜,答的淡然,问得骄纵,答得无忌。
虚九鸾的脸都黑了,千金更是受惊过度,几乎要昏倒了。
董束月笑得一张脸仿佛春风过后的美人樱,有些舍不得走,半天没话找话道:“等我回来,咱们在这热恼地狱逛逛罢,出了刑狱之处,颇有几处风景极佳。”
季复生那夜虽现出内丹,妖力破出,但修为尚浅,尚不得其法,因此过了那一瞬眼眸依然是通透的榴红,额心银色妖印亦已消失,热恼地府的大结界也是一时穿不出。想到这一点,拿起一本书册,笑道:“这几本有用吗?别是五块钱一本的盗版忽悠我。”
虚九鸾面有怒色,看向那些书册时,不加掩饰的艳羡妒忌,愤愤道:“只怕你天资所限,无法参悟这些法术封印。”
玉简也就罢了,那龙骨和蝤蛑中所载的秘术整个幽冥界只有十殿之王可以修习,而个中深奥艰涩之处,却是连十点阎罗都未能全然参透。
虚九鸾见泰山王随随便便将这些不传之秘交与季复生,自是百爪挠心,仔细一想却又放心——千年来季复生巅峰之时也只是战力无双,于法术领悟却是资质平常,这些书册虽然珍贵难求,给了他却是明珠投暗瞎子点灯白费蜡。
以后七天里,季复生要不就是足不出户,要不就是踪影全无,甚至连董束月的传唤都爱听不听,千金一张冰山脸早已变了色,若不是碍于泰山王,早已翻脸现了饿鬼之形吃了季复生。
有怒却又有乐,千金心细,发现泰山王缠绵百年的头痛之症似乎大有缓解,近日竟从未发作,心中不由得十分欢喜,眉眼也舒展了几分,只是董束月却不以为喜,一次听得千金提及,反而神色惨变,狠狠瞧了她半天,深紫的眸色透着层浓重血光,只把千金瞧得毛骨悚然,他却又一笑,恍若无事的就寝了。
这天一早虚九鸾正候着董束月去森罗大殿,季复生打着呵欠缓缓走进寝殿,神情懒散,脸色苍白,劲瘦笔直的身形却似绷紧了的皮鞭,没有半点卸力之处,一手提着个包裹,见棱见角。
董束月一眼瞥过,知包裹里是那三册书简,挑了挑眉:“为什么不看了?”
虚九鸾心中放下一块大石,短短七天,便知难而退,这低等鬼差倒也知趣,不枉自己费了些唇舌。
季复生道:“这些书本是幽冥秘术,你还是趁早放回原处,以免获罪。”
董束月微一蹙眉,转眼看向虚九鸾,冷冷道:“是你多嘴?”
虚九鸾任判官多年,也不含糊,退开两步躬身道:“属下所述,实在是阎罗殿的规矩。”
董束月嘴角微撇,虚九鸾小心翼翼的窥伺他的脸色,满腹说辞只待他一质问,便滔滔不绝来个鞭辟入里的剖析陈述,不想董束月只嗯的一声,不再多言,就轻轻放过了此事,虚九鸾一口提着的气蓦然憋下去,颇有些一拳打上棉花的失落,心里堵得扎实,但对董束月痴缠之余又深深畏惧,也不敢再贸然开口。
董束月走近季复生身前,柔声道:“这天上地府的规矩条令,有的是龙之逆鳞,有的只是做做样子罢了……我既有办法取出这些秘术,自有办法不受责罚。”
季复生笑着伸手打开包裹,道:“不用,那些书我都记下了……送你一件礼物。”
董束月大喜过望,竟自行摘了冠冕,吩咐道:“虚九鸾,今日你自去森罗殿。千金,你也下去。”
虚九鸾叹道:“殿下……”默默退出殿外。
季复生从那三册书卷旁,拿起一把弧形短刀递到董束月手中。
董束月身为幽冥之主,见过奇珍异宝无数,枕边常压的一把“月之断”更是上古神器,但接过这把不甚起眼的短刀之时,手指却在微微颤抖。
短刀长不盈尺,龙鳞为鞘,兽骨作柄,握手处錾着一只青龙之首,样式古朴简练,拔刀出鞘,刃明如镜,刀身隐约水纹光焰,一挥只听嗤的轻响,青光吞吐,不远处珠帘齐中而断,鲛珠玉鳞一串清音,滴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