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真是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了呢,昨个儿回来时还在唱歌,自从……”说到一半田彦似是触了忌讳般立时闭嘴,诚惶诚恐地看着欧阳彰。他知少爷不会罚他,他只怕少爷不高兴。
田彦自小崇拜欧阳彰,时时跟着他,试剑大会後欧阳彰出征,他本想随了一起去,但父亲在狱中吃了不少苦去了半条命,没有他陪护怕回不了南崎,况且,欧阳彰千叮万嘱要田彦把在南崎养伤的那人照顾好了,於是他送他上马,看他扬尘,自己却只得和父亲一起回了南崎。
那人名叫井奕祺,是从天上掉进南崎的,田茂和欧阳彰合力救了七日才拉回他一条命,素来惫懒的欧阳彰不眠不休地照料着,谁料他的伤方有好转自己就要远赴京城,原以为不久便能再见,谁曾想一别便是永远。
田彦从南崎赶至军中,告知的却是井奕祺死在了南崎山的瘴林之中。欧阳彰听了登时头晕目眩,陡然间竟觉生无可恋。号令响起,他跨上马便冲锋厮杀,伤了也不顾不管,直到身体支撑不住堕马,当时真想这麽死了便好,却终究活了下来。
田彦每每想起当时欧阳彰苍白的脸空洞的眼神,真恨极了自己,为什麽要告诉他?为了见他为了跟着他吗?大可说井奕祺不辞而别天下之大寻不着他也在情理之中,为什麽偏要如实说出他的死讯?不,若是扯了如此的谎,欧阳彰当了真,那结局只能是他拼了一生去寻找一个已死之人,即便天下再大,也必处处烙下足迹。当乡民们找到井奕祺的尸体,自己竟然还有些开心,欧阳彰这下子非死心不可了。
世上再没有比自己更坏的人了。
是呢,欧阳彰死心了。
他的心已随着井奕祺一同死去。
田彦怪责自己,觉得自己再没有资格同他称兄道弟,从此不再叫他“大哥”改口叫他“少爷”。如今想来,若能以自己的命换井奕祺的命,他总是万万分愿意的。
触及往事田彦不由想得多了,等回过神,见欧阳彰已经走到院子里。
欧阳彰轻笑,心想这碧月酒该叫醉生梦死才对,昨晚被木天一强灌了一杯,就睡了数月来首个好觉,无梦,自然也无他。但醒来,身上兀自残留着碧月酒香,心中也依旧有他。
想当初井奕祺跌落南崎时也是满身酒香,引得十里外的乡民都寻香而来。这是欧阳彰第一次听说碧月酒,过得数十日酒香仍未尽散,欧阳彰当时真天天念着要喝一口,只可惜那难得的一坛却被井奕祺打碎了尽数倒在了身上,喝不得了。
欧阳彰第一次立军功,皇帝从京城命人来赏了他一坛碧月,他当晚就和几个胆大的士兵一起点了篝火同饮美酒,碧月後劲奇大,他们昏睡了七天才醒,手脚无力哪还能上战场?若不是木天一爱才,早就斩了欧阳彰,怎会打了几十军棍就算?
“想不到这一次竟只喝了一杯就醉得这样厉害……”欧阳彰望着天边流云,悠悠然说道,“呵,这碧月酒我当真是再也不喝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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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二)
“少爷,今儿个皇上又派人传您进宫,我看您还睡着,就让传旨的公公先回了。”田彦给欧阳彰泡了壶醒酒茶,说道,“皇上传了您好几次,连上回犒赏三军的宴会您都没参加,再这样拖着,就怕会惹得皇上不高兴了。”
“皇上也就是闷了,没什麽的。”欧阳彰喝了口茶,登觉神清气爽,赞了田彦一句,复又说道,“不过,这次就算皇上不传召,我也是要找他去的。”
当今智真皇帝高瑾四岁登基,由叔父靖南王高盛辅政,高瑾十四岁亲政,至今南征北战无数,版图之广阔前无古人,周边小国提起这“好战暴君”皆是心惊胆寒。然而智真年间非但本国日益富庶,降国百姓亦能安居乐业更甚从前,又不得不说高瑾是一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
对津浦国出兵已有三次,却都大败而回,此次终於被木天一率军攻破,高瑾自是大喜,三番五次重赏,木天一素有威望,现下更是“国之栋梁”、“天下不可一日无木帅”之言不绝,也不知其中有没有盼着他哪日被皇上按上个功高震主的嫌隙。
但朝中另有传言,皇上跟前的第一红人不是木天一而是木天一军中那嬉皮笑脸不务正业的先锋欧阳彰,赐予免罪金牌是何等的恩高厚重?如此一来更是流言四起蜚语不断,他们看不见他在战场上的拼杀,也忘了他在试剑大会上的潇洒,记得只是皇上对他大大偏爱。
“好你个欧阳彰,朕三番五次宣你进宫,你就五次三番地推拖,真是好大的胆子。”高瑾合上手中奏折,想起他那些“牙疼得起不来床了”“脚踢到门板走不了路了”的理由,总是忍俊不禁,哭笑不得。
“我有这金牌,可以随便来,自然也可以随便不来了。”欧阳彰全无臣下的规矩,却装出一副战战兢兢,“皇上大恩,微臣岂敢不领受?”
“呵,你这样子,可知外头说得不好听呢。”
“莫不是些‘以色侍君’‘宠臣’之类,皇上要是怕,逐了我出京城便是。”
“朕怕?怕那些嘴多的偏少了两个脑袋不够砍麽?”虽是玩笑话,但堂堂天子之言,自有一番不怒自威,换得别人早叩头求饶了。
“这有什麽可怕?那些话都是用脚丫子想事情的人才说得出,脑袋只有一颗,脚丫子可有两只,砍了左边还有右边可砍。”说罢,欧阳彰抓抓头发,显得很是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