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悟能不在意地一答,“这很简单啊,在轮到他献身前他就已经和他父母出逃了。”
可说罢,他却像是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呼吸骤然一紧,转过头盯着缚夷日,嗓子似是哑了般说不出一句话。
缚夷日疑惑偏头,“你们都盯着我做什么?”
孙悟空默然半晌,抬头和朱悟能两两相望,“你已经猜到了吧?”
朱悟能揪着大腿,长叹摇头,不知在感慨些什么,“这他娘的全是命中注定啊……”
唐三藏心中有根线隐隐被接通,他敛着神情,迟疑开口,“你们是说他当年之所以被他爹娘仓惶带出部落,是因为那时……已该是他当祭品了?”
孙悟空面色有些复杂难言,双唇微微干燥,“这仅是我的猜测……当年或许轮到他们家献出幼孩时,他的爹娘不情愿。于是村里人便抱走了尚且懵懂无知的他,硬要往河里扔,最后被及时赶到的爹娘拦下。”
他看了眼神情变得惊愣的缚夷日一眼,轻摇了摇头,“最后,他的爹娘觉得如此下去无望,便带着他匆忙出逃,最后终是到了宝象国定居。”
“而莲九重当日说她在缚宅外听见有人喊什么‘你欠的账该还了’,这会不会和村人后续追杀有干系?”
唐三藏微微颔首,“或有可能,明日不妨套他们话试试。”
缚夷日听他们一句一话说着,早已面色惨白如纸。
身形如轻舟一叶摇摇晃晃,似是随时都会倒下。
连夜出逃,爆体而亡,全府屠杀……
他捂着胸口,血脉盘根错节间传递的都是一样的苦痛。
“难怪……难怪……”
他想,他或许都明白了。
为什么他会从小异于常人,耳目敏锐记性非凡。
为什么他会在幼时冬天生了大病,差点将生命断在那样一个隆冬雪夜。
为什么他爹娘会拼命经商赚钱,给他采购极其昂贵的高山雪莲进补身体。
又为什么,爹娘的身体会每况愈下,到最后几乎人命危浅朝不虑夕。
他闭上眼,胸膛起伏激动难忍。
原来这一切,早从他们带他离开这个部落时便已注定。
明知晦暗,明知前路幽茫,却还是不得不向死而行。
“河神,你总说人性自私,利益熏心,不择手段。是……这世上有太多这样的人,千千万万,又或许千千万万也不止……可是,”他睁开眼来,看着鱼怪时通红的眼里已有了隐隐的薄雾,声音更是带上哽咽,小拳紧握着压抑住哭泣的**,就如同压抑住倾竭的四海般困难。
“可是这世上,总归还有向善,不愿同流合污的人……就像我的爹娘一样,明知自己会死路一条,却还是要以死相搏,来、来换取我存活的希望……”
他说到最后时,声音已然抽噎不止。他抬头倒吸口气,却终究止不住眼眶里的汹涌泪流,一道道滑落下来,嘀嗒嘀嗒砸落在他的手背上,晕开一大片水渍。
就像一场淅淅沥沥的小雨。哀悼着所有心如死灰的悲默。
如果没有这般古怪残忍的诅咒,没有那场惊险血腥的屠杀,或许他只不过就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孩子,承欢膝下,趴在娘的膝盖闹着她要糖吃,又或许跟爹学着经商时不时闹脾气摔算盘,他们会过元宵,会放炮竹,会手牵手游过大街小巷,会在每寸光阴里留下自己的足迹。
或许他们就会像个普通的家庭一样,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过着如流水般平淡却又安稳的一生。
而不是早早的生死离散。在这世上只留他一人。
离雁孤云,无家可归。
朱悟能瞧着这孩子,手掌松开,慢慢叹了口气。
缚夷日今年才十二三岁,能有多大?让一个孩子承受本不该承受的一切,倒不知该是怪苍天不仁,还是怪命运弄人。
而鱼怪看着他,眼里浮浮沉沉的,不知在想什么。
说实话,这几百年来,他一直都在报复,报复世人,报复那人。
他从未有过任何的后悔。
因为他本想当本要当的便是个十足十的魔头。
只是这会儿眼真真切切实实地看着面前那人哀恸落泪,没有预兆的,他心里跳了一下。
很轻。
却有些疼。
他偏过头去,没敢再看他。
到最后天色渐晚,月落星沉时,已是入夜将要歇息的时候。
众人散了回去,孙悟空却是照例和唐三藏一块,睡在同个帐篷。
每每分房分床时朱悟能都自动和沙悟净在一块,孙悟空还曾问过他们俩是不是搞上了。
朱悟能却只拍拍他肩,“大师兄,以后你会感谢老朱我的。”
夜里,帐篷中烛火燃燃,如明星闪灭,刺晃人眼。
唐三藏正在铺床铺被,转头却见孙悟空倚在门口抱着双臂望着天色发呆,背影些许淡寂,他不由蹙眉出声开口,“你不睡?”
孙悟空惊醒过来,这才反应到自己望着月色星辰已望了小半个时辰。他摸摸脸走近,“睡不着。”
唐三藏知道今日之事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小的冲击,顿了顿,抬起手来拍拍他肩,“不如为师陪你出去散散心?”
孙悟空听了却是一笑,“那老头叫我们夜里千万别出门,师父你从不愿让别人为难,如今也想打破这惯例了?”
唐三藏却也是噙笑看着他瞧,眸中流光万千,看着莫名让人心跳一促。
孙悟空别开眼了去,呼吸又不由自主地发烧。
倒是自菩提一梦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