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鞗若有所思道:“别的情况且不言,仅盐钞回流,盐钞日益贬值,商贾买扑之下,事实上,商贾承担了朝廷一半的风险,而且还是在朝廷认可盐钞回流情况下,若买扑时,老蔡不认盐钞,若坑了咱娘俩可咋整?”
又想到另一种情况。
“若老蔡太师认可了咱娘俩手里的盐钞,民间有着大量旧盐钞,价值早已不知贬值了多少,若是认可,那还不如收购百姓手里的盐钞,再一股脑全塞到老蔡面前以此换取真金白银,趁着盐钞成为一堆废纸前,将利益做到最大化,一者咱们赚取盐钞差价,二者也可减少些百姓损失,如此当比贩卖盐巴风险更应小些,又何必让自己陷入朝廷陷阱中,替朝廷承担诸多风险?不管怎么说,朝廷发行盐钞,预先用盐钞购买民间锦帛,盐钞贬值也是朝廷自己的错,当日购买锦帛时,可是真金白银的一兑一价值,就算咱家用白纸般盐钞换取朝廷足额真金白银,那也不算坑了朝廷,因为这是朝廷自己欠下的债务!”
不了解不知道,了解越多,越对这个时代文人无耻不屑,看着他们个个身正影不斜,可在翻阅典籍的这些日里,方觉得宋朝文人是如此高高俯视底下百姓,大到盐铁,小到柴火、线头,除了放屁不征税外,几乎就没有什么东西不征纳税收的,与其说是儒生治国,不如说是资本为王时代。
了解越深,蔡鞗越是发现宋朝与汉唐,与之后的明朝是如此完全不同的时代,至少根子上是完全不同的。
士农工商,汉唐,以及后来的明朝,都是极为重视耕种土地的农民,是极为重视自由耕种农民手里土地流失情况,尽管知道土地私下里流失,明面上还是对此极为担忧的,上层是不愿耕种农夫丢失赖以生存的土地的,但宋朝完全不同,自一开始就不同,自一开始就鼓励富人购买土地,鼓励土地兼并,这在他看来是极为危险的。
一开始,他有些不懂,不明白宋朝为何会鼓励豪富者吞并土地,不明白为何他人不弹劾老蔡太师手里的近万顷田地,在苏氏解释下,他才明白,一开始宋太祖就不禁止,甚至鼓励豪富者吞并大量土地。
在蔡鞗印象中,汉唐世家豪门之所以是世家豪门,就是因为手里有着难以想象的土地,土地上有着无数人丁依靠豪强过活,以至于拥有强大到可以对抗朝廷的实力。以史为镜,为何宋朝太祖还鼓励吞并田地?
苏氏告诉他后才明白,原来宋朝官家、官吏利用更高的赋税,改变了农夫和地主依附关系,而是成了对立对抗。
以一文钱一角rmb计,一斤茶叶,税赋三块五;一斤盐巴,成本一毛,官售价四块五到五块,一亩地收获,上等田夏税二十块,秋税六十六块,不仅如此,这些粮税还要额外附加损耗费用、官府官吏到民间登记造册费用、运送税粮费用、税粮入库保存费用等等,每一定额的田地,还要额外缴纳制造弓箭的牛角、牛筋、皮革……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诸多税赋不计,仅田地税就有差不多一百块,一亩地,没化肥农药,没完善水利措施,仅仅靠天吃饭,一亩田又能产出多少?
百姓税赋很高,高到难以承受,以至于不得不对抗大地主高佃租,双方关系与汉唐时世家豪门下农夫不同,世家豪门土地上农夫,只需承担上面豪门佃租,官家的税赋根本不予理会,日子相对也好过了不少,愿意依附世家豪门。
如此高赋税,造成的民怨可以想象,但天下就是如此,百姓也只能如此,为了压住这种不满,宋朝的律法也极为严苛,至少蔡鞗知道,哪怕老蔡太师混账,在律法一事上却不会松了半点,稍微松了一丁点就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后果。
年税过亿贯,年耗过亿贯,少于一亿两千万贯,大宋朝财政就会入不敷出,整个上层敢稍微给下面百姓松绑?
至少蔡鞗不会这么天真,不翻看苏氏账本,不翻看书房里资料,蔡鞗根本无法想象,有时他也在想,是不是正是因为这种高压,才让这个时代产生了的异样繁荣,所有人都背负着无形大山,高压下,不努力想着法子赚钱就没法活,是不是因“穷则变,变则通”缘故造成的异样繁荣?
蔡鞗不知道,连自个家里的烧火做饭的柴禾都要缴纳税赋,如此朝廷之下的文人,真的是“民为贵”文人?
不知道,至少蔡鞗心下是怀疑的。
听着他话语,见他小脸上的不满和担忧,苏氏心下一叹,沉默许久才叹气道:“鞗儿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官售一石盐两贯钱,若买扑也需一贯钱,扣除运输所需、店铺、人员所需,赚取银钱并不是很多,除非……”
苏氏一阵犹豫,犹豫着是否将私下不法之事与儿子说了个通透,一阵犹豫后……
“除非是合法走私,否则是赚取不了多少钱财的。”
又苦笑一声。
“正如鞗儿所言,盐钞,尤其是往年旧盐钞,经过元祐更易盐政后,往日旧盐钞几如废纸,而咱家库中……尚还有七十万贯旧钞。”
蔡鞗一愣,下一刻,嘴里满是苦涩……
“官家真他娘地会挖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