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将他的小弟子拘在身边整整一年,帮自己打铁、锻刀。
然而第二年,穆洛便跑了,留下一纸“去寻出人头地的机会,您老勿念”,去了幕南。
他有一大家子需要养活,吃喝拉撒不能总靠着师傅。
所以,他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
以胭脂山为界,大漠一分为二,称幕南与幕北。
幕南临近大商,人口稠密。幕北有拿督王庭,水草丰茂。
穆洛去往幕南,是因为那里有中原与大漠间几条商道,车水马龙,贸易昌盛,赚钱的机会很多。
踏入小方盘城时,他盘算自己会些什么,骑马、放牧、刀法、弓弩和小娘教的一些汉字诗词。他能替人养马牧羊,可以当保镖护卫,还可以去中原来的小商队处应聘,成为他们的临时向导与翻译。
然而,这些都赚不了大钱。
百般受挫之下,穆洛选择加入一伙马匪。这是他最为熟悉的行当,且只要豁得出命,利润非凡。
两年过后,混得似模似样,拉起大旗成立一支独立匪队,在幕南商道上打下不小的名号,道上称他“蓝眼枭”或是“封喉一刀”。
穆洛过得很习惯、也快活,觉得自己就是个没心没肺、无情无义的混蛋,差不多已经忘掉曾经的血仇。
只是每当临近义父忌日,他会有一两夜无法安眠,只要闭上眼睛,那场焚毁庄园的大火就会出现,映得梦里猩红漫天。
但他始终未曾想过报仇。
这活儿挑剔人,需要复仇之人一身孑然,了牵无挂。
穆洛不行,他身上挂满了拖油瓶,不将全都安排妥当,他便没有复仇资格。
后来又混了几年,他遇见了明珠少主王十郎。
那时,穆洛蹲在小方盘城最大的客栈外,跟一群扒手、闲汉以及靠搬运货物赚钱的汉子喝酒赌钱。明珠少主的仆从在客栈门口进进出出,将蜀锦丝被、鹅绒软枕、波斯地毯、珐琅香炉等搬入客房,换去里边原有的陈设与用具。
当那群人从车厢里搬出一个白玉马桶,周身镶金嵌宝,坐处雕成玉兰花瓣。穆洛看得眼睛都直了,狠狠咽了一口唾沫,连赫利趁机改换了骰子朝面都没发现。
这位金尊玉贵的大少爷初次行商,对于自家商行威名十分自信,明珠旗帜高高挂起,三十来名护卫钢刀铁衣,想叫遇见的马匪知难而退。
但怎知这般做派能够吓走胆小的,也能引来胆大的。
巧的是,穆洛便是大漠马匪中具有熊心虎胆的那一个。
他邀来三家马匪,相约瓜分明珠少主这块肥肉。通过埋伏将人杀得落花流水,追着狼狈逃命的王十郎进入大雁城。
熟料,这座大漠最古老的城池之一,正在进行一场暴动。
大雁城的城主在权力倾轧中失败,被拿督王庭打为叛逆,将他亲信与治下平民贬为奴隶,以填补矿场人手的空缺。
大雁城不甘接受沦为矿奴的命运,在城主鼓动之下,立旗造反。
然而,在拿督大军攻城的第三日,城主便被一只流失射死。大雁城群龙无首,立时乱了阵脚,眼看城池守不了多久。
穆洛本来想仗着武功高强溜走,却被丢了所有货物与护卫的王十郎缠上。耐不住一个大男人抱着自己大腿嚎啕大哭,且许以重金酬谢,他背着对方,连夜潜行出城。
但在伪装士卒在拿督营地穿行时,他听见那群野人在喝酒吃肉,提前庆祝破城之功。他们大肆谈笑,破城之后,该如何搜刮劫掠,享用城中的女人。
不经意的一眼,瞧见此军统领,正是昔年毁了他的家园的陀罗尼亲卫中的一人!
忽然有声音在他耳边炸响,若是你有本事……若是你有本事,就去杀了陀罗尼。
穆洛止住脚步,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自己的手,稳健有力,掌心与指腹结有厚厚刀茧。又拍过胳膊与大腿,全是硬邦邦的腱子肉。最后抱着刀望天,默算了一番几年来积攒的金银钱帛,足以令叔伯遗孀幼子衣食无忧。
忽然笑了起来,是时候了。
毫无征兆地出刀割了那统领的头颅,引发一场动乱后,夹着不停挣扎骂人的王十郎,返回大雁城。
夜幕过去,天光破晓,红日将经历烟熏火烤的城楼照亮。
穆洛半蹲在残破的檐角上,逆光的身影仿若敛翼苍鹰。肩扛一面残破大旗,将拿督统领的头颅高挑其上。
看着那群仰望他的守军说,你们能赢、能活,能让父母不被杀死,能让儿子免遭沦为奴隶的命运,能让妻女不受淫辱……这些你们都能做到,只要信我所言,听我号令!
拉起身边不情不愿的王十郎,告诉他们,这是中原明珠商行的少主,感动大雁城肯对抗拿督暴政的勇气,愿意无偿提供军械、米粮。
鹰眼逡巡四野,是抗争求活,还是开城为奴,你们自己选吧。
若是平日听见有人说出这般话来,众人必会认为他是一个疯子,嘲笑他痴心妄想。但此刻,大雁城守军已被打断了脊骨,迫切希望有人能够站出来,给他们一个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