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斯塔托娃仍在揉着太阳穴。她觉得不舒服,今天看了好几个感冒患者,也许她自己应该也吃点药。她拿了钥匙走进隔壁房间,打开药柜,在里面翻找着。房子另一端传来了关门声,那里是病房,也许是尼古拉在关门。这没有打扰她的动作。
她找到了药。这时房间门口传来尼古拉的声音:“你在找药。觉得不舒服吗?”
霍斯塔托娃回过身,对他笑了笑。“没关系。也许只是心理作用。”
尼古拉看了她好一会儿,接着说:“你的脸色不太好。”
“哦?是吗?”霍斯塔托娃抬手摸了摸脸颊。她并不知道这动作让她变得不那么严肃了。“我想可能是累的吧。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她把手放下来的时候碰乱了耳边的一缕黑发,蓬松地垂着,随着说话的动作微微颤动。这缕头发变成了飞蛾刷子一样的触角,轻轻拍动着尼古拉的神经。爱慕的感情有时会被最奇怪的东西所激发,有时是一支玫瑰,有时是一场雨,有时是风声引起的最轻的叹息。对于尼古拉,引起他爱慕的就是那缕头发。它在他眼里变得越来越醒目,以至他无法注意霍斯塔托娃本人。到了最后他无法忍受下去了,突然走上去一步,伸手将那缕恼人的黑发别到了她耳后。
直到一切动作都做完了,尼古拉才发觉自己的失礼,脸上浮现出自己也不相信的错愕的表情。“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我……”他结巴起来,脸也跟着红了。
霍斯塔托娃也很吃惊,但她比尼古拉年龄大,也更成熟。她尽量温柔地微笑着,说:“今天的确是累坏了,没有注意到形象问题,谢谢你提醒我保持医生的整洁。”这句话让尼古拉慌乱的心顿时沉了下去。她在他们之间划了一条线。
两个人已经没什么可多说的。尼古拉匆忙离去,又剩下她一个人了。她拿着药,关上灯,锁上医疗所的大门,从房子一侧的楼梯来到她自己居住的地方。只有她一个人,而十年前,这里原本有两个人。她望着空空的房间,叹了口气,接着走进厨房开始做晚饭。
大海的波浪拍击着岸边,声音很轻,浅蓝的水面非常宁静,像凝固了一般映照着大块的圆形白云,仿佛下面还有另一个天空,跟上面的一模一样。金黄色的沙滩向远方延伸,如新月一样包裹着海湾。而在与大海相反方向的陆地上,没有通常在沙滩上会见到的棕榈树、颜色鲜艳的遮阳棚、豪华的度假酒店,甚至没有人。沙滩向远方前进,前进,如果没有一侧的海水,你准以为那是沙漠。但如果说这是沙漠,却没有沙丘。这地方就像一个巨大的浅底平盘,被均匀地撒满沙粒。平坦的地面可以让人望见很远的地方,但那里也一样,只有沙子。没有高山,没有峡谷,整个世界似乎被磨平了。
赫伯特·沃恩施泰因站在沙滩上,盯着脚下的沙子。无边的沙滩上到处都是化石:三叶虫,圆盘形的鹦鹉螺,更多的是他叫不上名字的生物化石,奇异的仿佛根本不应该在地球上出现。所有的化石都比它们原本正常的体积要大很多,鹦鹉螺大得像桌面。这些东西布满整个沙滩,无处不在,有的完全露在外面,有的半埋进沙子里,有的只露出一出点儿。好像曾经有一个巨人将无数布尔吉斯页岩化石洒到这里,宣告这个世界曾经的喧嚣。
赫伯特坐在一块鹦鹉螺化石上,看着面前的另一块化石——人类的直系祖先皮凯亚虫的化石。他就是从那块石头活着时候的形象进化来的,自然界给他的灵魂赋形,让他具有人类的形象。他和他的老祖宗之间的差别是那么巨大。但在赫伯特看来,人类灵魂之间的差别与之相当。他想知道那些曾经在浅海里游弋的皮凯亚虫是否能感觉到彼此间的差异,它们的差异是否也像人类间的差异那么巨大。
他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想着。虽然进入这个世界不是第一次了,但他总是被荒凉孤寂的气氛包围。身后传来一种异样的感觉,不是声音,不是气味,仅仅是感觉。在这个世界里,赫伯特的直觉非常敏锐,而且从未错过。
他转过身,看到‘他’正坐在他身后,洁白的躯体包裹在洁白的长披风下,长长的银色发丝在阳光下近乎半透明,轻轻地飘动。赫伯特抓住‘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贴到自己的嘴唇上,一边亲吻着,一边低声地说:“伯伮斯、伯伮斯……”
‘他’任凭他的亲吻,就这样等了一会儿,才开口:“你想见我。谈你的事,和我们的事。”
伯伮斯微笑起来。不是朱利安见到过的嘲弄的微笑,而是温柔的,带着一点点怜悯。“是因为那个法国摄影记者的缘故吧。因为我让他见到了我?”
“你总是知道我为什么见你,总是知道……的确,你又说对了,就是因为他。你为什么要把他扯进来?他和你的事情没有任何关系。”
伯伮斯蓦地伸手抚摸赫伯特的脸颊,用这个动作阻止他的话语。
“我为什么要把一个没有意义的人牵扯进来呢?我探索过他的记忆,最开始是因为好奇。我喜欢探索那些来自不同地方的人的记忆,因为那样我可以看到很多相异的有趣故事,可以发现很多种不同的灵魂。当我走进朱利安·雷蒙的记忆世界的时候,我发现在那里有很多与众不同的东西,他是一个独特的人,也许你没有发觉,但他的心灵很独特。我感兴趣了,想深入下去;我想把他那颗血淋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