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问他们陛下如今在何处,却没有谁能答得上来。那个亲手送他上高位,又亲手把他推下去的人,竟然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他原本以为那人就在国家中的某处好好地躲了起来,迟早有一天会和自己重逢,可他等了又等,等了八百载之久,等到把最初想说的话都忘记了,也没能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踏入大殿。他无心公报私仇,无心判对方一个重罪,他依稀记得自己不过是有话要问,可天命无常,时至今日,连一个问话的机会都不曾给他。
风仪的话让冥君察觉到,自己当年的死亡是不寻常的,而皇帝必然是受了谁的挑拨和蛊惑,有可能亦被暗算,成为了存雪手中捏着的筹码。于东海龙宫出现的一身二魂者,让冥君更加警醒,他看着生死簿上始终存疑的那一栏,凝视着那在心间默念过千万遍的名字,不禁怀疑对方也成为了被附体者当中的一员。
乱世之间,妖孽肆意生长,他是否受妖邪所害,魂魄始终徘徊于人界?冥君合上生死簿,思绪渐渐乱了。
冥府大殿之内无人敢造次,就算是胆大包天的晚烛,也不会选择此处大闹。长清唯恐现在踏出大殿会被火鸟逮个正着,成为那两名灯灵练习驭火的试验品,便寻了个从外面看不见的小角落,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读那本刚刚找到的书。没过多久,书怀和墨昀休息够了,便一起来了大殿,书怀走上前同冥君低语,墨昀则绕到长清背后,俯身去看他在读什么东西。
要知道长清可从来不看书,墨昀先前在北海暂住的那段时间,几乎每天都能听见北海龙王逼小儿子进书房呆着。在小妖王的印象里,长清唯一的爱好就只有那三宫六院,书籍之类的东西压根就不在考虑范围内,可此时他竟然一言不发地坐在这里,捧着个小册子读得津津有味,这怎能让墨昀不好奇?
小妖王眯起眼,去看那小册子上头的字迹,没看两行就发现这是鬼使的字迹。黑龙略一抬头,见他站在后面,便拍了拍身旁的空位邀他坐下,墨昀按捺不住躁动的好奇心,竟真的坐在他身旁,两人一起埋头钻研。
鬼使最出名的不是他的身份,而是他笔下描绘出的那些故事。他的光辉事迹,墨昀也略有耳闻,据说他很是大胆,什么都敢往书里写,偏偏写得还很凄婉,赚足了女仙女妖们的眼泪。书怀和文砚之互相贬损惯了,在外人面前谁也不肯说对方的好话,就算是对着墨昀也一样,小妖王数次想瞻仰一番传说中的凄美神作,然而都被书怀拦了下来。眼下有长清打掩护,书怀又无暇顾及此间,他自然要屏息凝神,仔细阅读,以解除自己心间常年存在的疑惑。
那小册子纸页泛黄,开头标注了时间,竟是文砚之八百年前所作。这不算早期作品大约也能算中期了,墨昀有些激动,长清搓了搓手,小心地翻开第一页。
果然,鬼使对文字的掌控能力十分纯熟,从他细致的描写当中,墨昀几乎能窥见当年的真实情景----不过他那些描写也都是想象成分占了多数,这一点墨昀也清楚。
“哇……”长清小小地惊呼一声,偷眼看向殿上的冥君,这本书里的主角之一,竟然就是严青冉本尊。虽然另外那个名字他不认得,但从鬼使的描述来看,仿佛就是当年害死严青冉的那个凡人君王。
墨昀目瞪口呆,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冥君那张冷脸是怎样才会变得春意无边。
这本说不上来是在描写情爱,还是在讲鬼故事,墨昀更倾向于后者,其实这个说法也没错,冥君现在就是鬼,他的故事可不是鬼故事吗?
问过了黑龙,小妖王方才发现,这小册子原本被文砚之归类于“废品”行列,即将被清理出冥府,结果误打误撞被捡了回来,这才有了他们现下的奇文共赏。
或许文砚之也觉得随意编排他人不太合适,就想着及时销毁证据,然而他算天算地,也没料准长清会在今天把这玩意儿拿回冥府观赏品味。此物绝对不能让冥君发现,墨昀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结果突然被面前的那张脸吓了一跳,几乎当场滚下座位。
“在读些什么?”严青冉的视线终于还是落到了那本书上,墨昀眼睁睁看着他的脸色由晴转阴,又从阴转变成更阴。冥君从黑龙手里抽出那上了年纪的小册子,耐着性子问道:“这书从哪儿来的?”
“定是文砚之,您看这字。”书怀不甘寂寞,想给鬼使制造一些麻烦,“您看他背地里老是胡说八道,早就该罚他了。”
这次稳稳当当开船千百年的鬼使也翻船了,在船下将其顶翻的黑龙吞了口唾沫,不敢出声。
冥君也看出了那笔迹就是文砚之的,然而他只是将这本书收走,并没有说其他的什么话,谁也不知道他是生气了还是没生气。鬼使前途未卜,墨昀不禁为之捏了把汗。
把那些少女安置好了以后,文砚之就匆匆赶了回来,长清见他走进大殿,立马不动声色地退后一步,暗自观察冥君的神情。但出乎意料的是,此时此刻严青冉态度如常,既不存在狂风暴雨,也不存在大发雷霆,他只是淡淡地扫了鬼使一眼,说这边还有事要忙,让书怀他们先回去歇着。
办正经事的时候,鬼使从来尽职尽责,他忙得昏了头,没有注意冥君那双眼里潜藏着怎样的情绪。风平浪静背后往往是疾风骤雨,书怀只瞥了一眼,便可以断定鬼使的好日子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