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秋雨淅淅沥沥的,火膛里火舌跳跃,筠娘子如老僧入定,时不时添把薪柴。
“娘子大事不好了,”秀棠冒雨跑进来,抹了把脸上的雨丝,喘着气道,“老爷……老爷的铺子那边……出事了!”
秀棠见筠娘子无动于衷,噼里啪啦的说开了:“娘子快去看看罢,梁婶传话来说,老爷装修铺子请的是镇上最好的秦木匠,铺子一隔为二,外间主要是柜架摆放瓷器,里间是桌椅案几。哎,问题是,老爷凡事追求奢华,用的都是上好的水楠木,还催秦木匠赶工,秦木匠那是搁了一摊子的活计专门做老爷这个,出的价也是顶高的……”
“今个收工,秦木匠要钱,老爷便让人传信给了太太,一共七百八十两,太太能有多少嫁妆,从赁铺子到养家,估摸着也花的七七八八了。太太气的不行,直嚷着‘宋家是把我当金库了罢’便空手去了铺子。两人在里间争了起来,梁婶只听到太太在里面嚎叫‘天杀的你这是想要我的命么’,梁婶进去时是吓的不轻,太太额头上有个血洞,椅角上血迹斑斑,老爷可不认只说是太太自个不当心跌的。太太是又哭又嚎,少爷和香姨娘也赶过去了……”
秀棠赶紧取蓑衣和斗笠,牵牛车,两人匆匆赶路。
筠娘子叹息:“都叫什么事!如今平哥儿和母亲母子连心,平哥儿虽说是个酸秀才,可是若是打起官司来,那是连知县都免跪的。父亲一介商贾,若是安上个当众虐妻蓄意谋杀的罪名……”筠娘子心一窒,“母亲这人可从不打无准备的仗,母亲这是要毁父亲呢,说到底女子嫁人是图夫妻情分还是图个立身之本……夫妻都是同林鸟,哎,我不要嫁人,对,我绝对不要嫁人……”后面一句是越说越低。
前方的天空一片苍茫,迷迷蒙蒙的看不到曙光。秀棠眼睛都睁不开,一边甩着鞭子一边娇喝。筠娘子这才清醒了些,目光也逐渐坚定起来。就是为了秀棠和秀娇日后能嫁个好人家,她也该振作起来。
铺子外是聚满了指指点点的乡亲,秀棠吆喝了一声:“都让开,让我家筠娘进去。”
江氏额头上缠了一圈纱布,纱布上还渗了血,面色如纸,坐在地上骂骂咧咧开了:“你这个天杀的啊!你这是要杀妻、杀妻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填嫁妆养这个无底洞的瓷窑和一大家子,这么多年来教养闺女和儿子操持家务,你这个天杀的一年到头在家几天了?就凭乡亲们说说,我哪点对不起你了?哪点做的不公道让你想杀我……”
筠娘子心底冷笑,这女子哪个不是一百八十般功夫,该贤良时贤良,该撒泼时撒泼,通通都是算计,无关本性。江氏这个泼撒的好,铺子外是同情加谴责声一片。
宋老爷双拳攥紧,眼里喷火。宋老爷做久了“艺术家”还是头一遭这么被人算计,立马慌了神,见筠娘子一来才松了口气。父女两站在一个角落,宋老爷捡重点低声道:“江氏是我用椅子砸的,当时在场的人只有白袖。江氏一嚎,我见事情不妙,索性一下子把白袖劈晕了,对外说是动了胎气,王氏大夫正在里间给白袖看诊。我儿……”宋老爷老脸都是惭愧,“为父眼下还真是……没了主张了!”
筠娘子敛了敛神,站了出来,走到江氏面前,扑通一声跪下。筠娘子抱上江氏的腿,哭的好不凄惨:“母亲顾惜身子,母亲这是不要女儿和弟弟了么?自yòu_nǚ儿便听母亲教导,为子女得孝顺恭敬,母亲还说妇贤事夫,为母得导以道义养以廉逊……”
江氏有片刻呆愣,不明筠娘子这是要唱哪一出戏。江氏才不会被筠娘子牵着鼻子走,使了杀手锏:“非为母不要你和平哥儿,是你们的父亲容不下我啊!你且看看你父亲干的都叫什么事,瓷窑里囤的瓷器都没屋子塞了都搁在棚子里,你父亲还异想天开的开铺子,你自己好生看看这摆着的瓷器,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什么高足转杯,什么花盆什么三足洗的,就我一个妇道人家都晓得镇上的人家就没几个大户!你父亲这是要把宋家往家破人亡上逼呀……”
这事其实筠娘子和香姨娘都有责任。当初宋老爷异想天开,筠娘子也只是跟着附和,江氏这么多年之所以能欺压筠娘子,一是中馈之权,二是钱财疏通。筠娘子有意让江氏大出血。而香姨娘嘛,作为美妾自然是宋老爷的贴心人,趁机哄得宋老爷天天去她的房里才是关键。
江氏如今倒是狗急跳墙了!
拥堵的人群边上,一辆鎏金耀眼的马车吁的一声停下,厢门开了个缝,驾车的小厮转头道:“三爷,这就是宋家的铺子,还没开张呢倒是热闹上了,爷还买不买青瓷了?还是现在就走?”
车厢里传出一个好听的男子声音,带着玩世不恭的慵懒:“往前再挤挤,自然是看完热闹再走。”
小厮一鞭子甩上马身,一声响亮的喝叫,两旁的乡亲幸亏闪的快才没被撞到。车厢里传来愉悦的笑声。有人朝厢门看进去,厢门半开,却垂着瑰红的帘子,只隐隐约约看见翘起的腿。
何三爷来的巧,筠娘子站到门边,戴着面纱,略显孱弱的身子站的笔直,双手拢袖。何三爷掀开帘子一角,从筠娘子脏污的绣鞋湿透的裙裾一直往上瞧。
何三爷啧了下嘴,这袄子把腰身都遮了,真是可惜。
筠娘子铿锵有力道:“诸位乡亲,筠娘自幼受母亲淳淳教诲,母亲的贤名远近闻名。天下无不是之父母,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