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秋雨过后,湿压压的寒气渗入肌肤,天也低,风也寂寥。
或许是秋乏意懒,连着人心都倦怠起来了,宅子里祥和一片。筠娘子从瓷窑里匆匆过来,身上的棉袄裙还来不及换下,裙裾和袖口尤为脏污。筠娘子一进来,白袖便迎过来,赶紧关门:“瞧这冷风吹的,娘子一路上可冻着了?老爷太太,这菜都八成凉了,我们吃些冷菜不要紧,怎能教娘子也吃凉的?”
白袖拉过筠娘子的手,筠娘子想挣,却也没挣。筠娘子颔首道:“爹爹母亲见谅,女儿来晚了。蛇目窑里刚好今个出炉,禄管事不在,瓷窑里就是缺了半个主心骨。女儿少不得要搭把手,好在宋林和宋河都是能干的,爹爹有时间给指点指点,也算是培养后生了。”
如今筠娘子跟宋老爷亲近,一声“爹爹”一声“母亲”,前句还算中听,后句啪的一声把江氏的脸打了个脆响。
江氏反击道:“筠娘到底是年幼不经事,宋福跟宋禄这么多年能相安无事,一是两人的脾性互补,二是各司其职互相牵制。且不说宋林和宋河都是年少气盛不稳当,就怕这两人揣摩出老爷的意图内杠起来了,那可就是得不偿失了!”
宋老爷冷觑了江氏一眼,江氏心酸的厉害,只差没把帕子绞碎。宋老爷等着筠娘子说。
“爹爹,女儿倒不这么看,对宵小之徒自然该谨而慎之,对耿直之辈用之不疑自当无妨。我反倒觉得,两骡子相斗,指不准其中一个能成马!像禄管事这种,就是马做久了忘了自个是骡子生的了。女儿觉得禄管事要不是缺鞭子收,怎么会做出那些事体?用人这块,主要不是看下人,而是看主子。女儿既然跟爹爹举荐,这两人犯了错,女儿自然要抗在前头。”
什么样的主子养什么样的下人!宋老爷知道筠娘子是在埋怨宋禄一家的事没揪出元凶,江氏禁足半个月便解了禁,又见筠娘子就事论事眼里看不出丝毫怨怼,宋老爷心里更把自己埋怨一通。他对江氏的打算也不好言明,如今筠娘子正式接手瓷窑面面俱到,倒是让宋老爷轻省了不少,宋老爷欣慰又心酸。
白袖嘟囔道:“哎呦,秀棠秀娇,你们二人是怎么服侍娘子的,娘子手都没洗。”白袖晾出自个染上脏污的葱指。
宋大少爷宋铮撇嘴道:“有甚大惊小怪的!姐姐一向这样,恨不能穿最脏的衣裳来正房用饭,还能搏个好名声。这年头衣冠正的反而成了游手好闲了!”
宋老爷不过一次气不过说了宋铮一通,大意是读书有个屁用,筠娘起早贪黑也是为了宋家生计,你们这些迂腐的读书人说到底都是懒汉罢了!这就被宋铮惦记上了。加上江氏在宋铮耳朵旁煽风点火,宋铮便明白了,父亲才不在乎光耀门楣呢,父亲就是个见钱眼开的暴发户!
如今白袖成了江氏的说话人,香姨娘手中捏着中馈大权底气满满,一言一行更是越发有气度了,也更得宋老爷的青眼。倒不是香姨娘想大度,香姨娘就没想到善妒如江氏,为了对付她提拔了白袖。
就在江氏禁足期间,身染风寒。当时宋老爷在镇上赁了两间铺子卖青瓷,正装修时宋铮驾马赶了过去,扑通一声跪下求宋老爷回去看江氏一眼。宋老爷不能留个苛妻的名声,当晚便请了大夫还在正房宿了一晚。香姨娘是把嘴唇都咬破了,熬出两眼红血丝后次日才晓得,宋老爷是把白袖开脸了。而且还是在江氏床上开的脸,这事宋老爷做的寒碜,也自觉矮了江氏一个理,便是这般才给江氏解的禁。
一个开了脸的丫鬟就敢在这么多人面给嫡女难堪?且不说江氏如今是白袖的倚仗,白袖还有个杀手锏。
白袖有身孕了!前日才诊出来的。已有月半了。
秀棠嘴巴利索道:“娘子敬重老爷太太,这是整个瓷窑里的下人都晓得的!晨昏定省,娘子是十年如一日。娘子出来的时候,一看天黑了就急了,等不及烧热水便用冷水净了脸和手。白袖你自个往娘子袖子上贴,合该这也是娘子的错了?”
白袖脸一白:“衣衫不整,这也是孝道?”
秀棠的嘴里就跟开了炮仗一样:“娘子时下勉强能穿的袄裙只有两套,这天也不放晴,里面夹棉也不好干,娘子就算是想尽孝道,也要有干净衣裳穿罢?”
宋老爷脸色难看:“这天也渐冷了,不说我的闺女,就是瓷窑里的下人,每个季度都有衣裳派发,这个规矩雷打不动,我宋家就从没苛待过下人!筠娘却连两件衣裳都没有,天香,你这事是怎么做的!哼,这传了出去,我宋家是把下人当闺女待,把闺女当下人待了!”
江氏觉得自己收回中馈大权指日可待了,赶紧落井下石道:“老爷你瞧瞧香姨娘身上的褙子裙子,再瞧瞧香姨娘涂的嘴唇,如今一个当姨娘的那是比我这个正妻还像正妻了!幸亏香姨娘没出这个宅子,要不然被传出老爷宠妻灭妾……香姨娘是怎么个用心,老爷你可以好生掂掂。”
宋老爷暗忖江氏自从被架空了中馈之权后,说起话来越来越拈酸吃醋了,合该以前的贤惠模样都是装的,如今倒是原形毕露了!而香姨娘也不是个好的!
香姨娘被宋老爷口中的“天香”二字给惊的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下,拿帕子拭泪道:“老爷这可是冤枉我了,我一生无子无女,可是把筠娘当做亲闺女疼的!我待筠娘如何,老爷自己问问筠娘!我身上的衣裳和脂粉,都是老爷赏的碎银买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