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说江湖儿女策马红尘快意恩仇?
其实她在茫茫江湖之上所能感受到的,却只有无穷尽的妥协与忍耐而已。
如此而已。
长秋苑中,疏影横斜,临水黄昏,微雪沾尘。
那轮椅上的碧衣人影便伏在小亭阑干之旁,静静望着冰封的池水,水底隐隐还有波光流动。
“公子。”阎摩罗顿了顿,声音愈加放得谦卑,“小苏的病已大好了。”
柳拂衣懒懒地回过头来,细长眉眼微微眯起,那优雅精致的神态像极了苏寂——不,应该说苏寂像他。
他过去竟没发现,小苏和公子这么像。
柳拂衣眸光潋滟,在阎摩罗身上转过一圈,最后却着意落在了一个尴尬的地方。
阎摩罗清咳两声。
柳拂衣微微一笑,移开目光,“如此,我便去看看她。”
琉璃盏晶莹澄透,盛了几片葡萄柚,微红的果肉如少女淡绯色的脸颊,直是秀色可餐。柳拂衣修长的手指轻轻拈起一瓣,对苏寂微笑道:“张嘴。”
苏寂记得阎摩罗的嘱咐,乖乖地张了嘴。
柚子落入她口中,她轻轻咀嚼,有些苦涩,但她不敢说。
柳拂衣笑意愈深,伸手轻轻碰了碰她冰凉的脸,柔声道:“小苏啊小苏,我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将你盼回来。”
苏寂很想冷笑,却不能。
她要出去,虽然她明明不知道为什么要出去。
柳拂衣轻轻地道:“说来也是机缘,若不是阎摩罗发现得及时,你恐怕已经被《既明谱》害得走火入魔而死了。”
《既明谱》。
他终于把这三个字摊在台面上来与她谈判了。
既是谈判,必有条件,既有条件,必有可能。
心中有了希望,苏寂终于说话了。
“你怎么知道?”
柳拂衣的笑容温柔如春月,在这寒冷雪天中缓缓生发出令人眷恋的暖意。“你为何从来不问我,《既明谱》到底是何物?”
苏寂沉默地看着他。
他的表情,就像一只黑豹面对猎物的表情。他不仅要赢,他还要赢得优雅,赢得万无一失。
他一向都能赢。
他将手探入她怀中,轻轻覆着她的手贴在她怀抱的手炉上,“小苏,《既明谱》其实是你父母的遗物,早晚都要归你的。”
苏寂的震惊,并不是因为他这句话。
而是因为他这句话所激起的她的联想。
她想到了神仙谷的地牢。
如果《既明谱》是她父母的遗物,那地牢中的被套,又该作何解释?
“我行无常,生必有尽。来生来世,再做夫妻。”
一行字如石火流光般闪烁掠过她脑海,她猛然惊省——
那是母亲的字迹!
柳拂衣的声音愈加温柔,温柔得如一种深沉的蛊惑。
“小苏,你知道,我与血燕子夫妇乃是忘年之交。他们在漠北不慎遇险,临终之际,便将《既明谱》与他们的独生女儿都托付予我——”
“公子。”苏寂突然道,“我爹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柳拂衣微微一怔。“你……你不知道?”
苏寂看着他,“你不曾说过,我怎么知道?”
柳拂衣蹙眉,“你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的故事满大街都是,你竟然不知道?”
苏寂道:“我无情无义寡廉鲜耻,爹娘怎么死的我从来就不关心,今天也不过随口一问,你爱说便说,不说拉倒。”
柳拂衣静了。
他看着她,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两下。
“小苏。”他的声音很温柔,温柔得如同回忆与幻梦。
“小苏,你又在与我置气了。”他轻声说。
苏寂转过头去,只留给他一个孤高的侧影。
柳拂衣便望着那侧影,仿佛自己也陷入了极寒冷的回忆,声音变得低哑了几分:“我在漠北遇见血燕子时,苏大侠已经伤重垂死,苏夫人对我嘱托过后,便带着苏大侠连夜离开。我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能回苏门去救你,差点晚了——其实,就是晚了。”
苏寂不言不动,仿佛没有了知觉。
“我只来得及救出你一个。”柳拂衣低声道,“说句实在话,如果不是血燕子有嘱托,苏门如何,我根本不放在心上……第二天,我便听闻血燕子二人俱死在了漠北,而苏门上下皆遭血洗。”
“你可知道是谁做的?”苏寂的声音很冷静。
柳拂衣停了片刻,低低地道:“我不知道,但我一直在查。”
苏寂终于冷笑出声,表情带着露骨的讥刺。
柳拂衣微微愕然地看着她。
这样的愕然,在他俊秀的脸上实在不多见。
“难道不是沧海宫?”
带着那一抹残艳的冷笑,她缓慢地、清凌凌地开口。
这一次,柳拂衣沉默了很久。
很久之后,他方慢慢地道:“为何?”
就像在与她研究讨论一样。
她微微扬眉,“其实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神仙谷。但是你,却出现在每一个关键的时刻、每一个关键的地方。这还不足够说明什么吗?”
柳拂衣笑了,“小苏,你真聪明。”
就像一位和蔼的老师在夸奖自己的学生,又像一位痴情的男子在夸奖自己的情人。
苏寂的嘴角也浮起与他相似的胜利一般的微笑,“是公子教得好。所谓避实就虚,声东击西,借刀杀人,不外如是。”
柳拂衣不怒反笑,笑得愈加淡适文雅,“我有一事不明,还需请教小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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