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又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了。”他用一副快急哭了的表情说着,接过我的提包。
“怎么回事?”我一边抹着头发上的水一边问。
“不知道,我下午要走的时候去叫她,可怎么敲门都没声音。门又被反锁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
两个月前莎莉曾经试图自杀。也是像这样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那时候藤井刚来,敲门时没反应以为是莎莉睡熟了没听见。直到我到的时候才发觉不对劲。我们整整折腾了一宿才把莎莉救回来。
“不会有事的。”我拍拍藤井的背安慰他,同时也说给自己听,“你先回去吧,辛苦了。”
“可是……”
“别担心,明天早上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我笑着说,“回去睡个好觉。”
莎莉的房间是工作室里唯一的和式房间,可只要她想,她就会拉上隐藏在墙壁里的另一扇门,那样就很难打开了。
“莎莉,让我进去洗个澡吧,我湿透了。”我还想接着说点什么,可门立刻就开了。莎莉穿着一件蕾丝塑身的睡衣,从前是耀眼的白色,现在变得斑斑点点,头发竟然染成了栗色。
“好看吗?”她快乐地转了个圈,问我。
我的眼睛好像被刺了一下,留在心里一记钝痛。
“好看。”
栗色。
莎莉皱紧了眉,“不好看吗?”
她太敏感了。
“我还是觉得你更适合自然的黑色。”这话我从前就说过。
“怎么可能!”莎莉似乎忘了刚才的怀疑,跳过来抱着我的肩膀,“纯,你的审美真的有问题!”
纯是我的日本名字。大多数人都不会用日语发我那个汉字的音。于是很久以前我还在上学的时候我的日语老师想了这个字作为我名字的代替。而现在,就连我的日本护照上登记的都是这个字。
中川纯
为了能够让我合法地留在她身边,莎莉让我入了她的户籍。
“莎莉,我要洗澡。”既然她已经没事了,那就得开始工作。距离截稿日已经不剩几天。何况这个作品已经先期宣传出去了。莎莉的道路是不是能够成功拓宽在此一举。近年来有太多的新生力量加入这个本来就竞争激烈的行业。
“那我和你一起洗!”
“去吃点东西,然后工作。”我试着推了推她,当然没有成功。就算是平常的日子她也显得比我更固执。何况淋了雨又裹着湿漉漉的衣服这么久,我好像已经有些感冒的征兆了。
我可以感冒,但莎莉却不能。但就算她也感冒了,作品也还是要如期完稿!
“除非你明天留下来陪我。一整天!”莎莉狡猾地笑着。
“我要上课,还有……我的制服还没取。而你这里有什么食物充足到可以在明天把咱们俩都喂饱吗?”
明天是我例行为莎莉采买食物的日子。而且诸如此类的理由我本来就可以列举出整整一张a4纸。
“让藤井去!我会把钱付给他的。”
“藤井是你的助手,不是你的仆人。”
“做我的仆人他应该觉得荣幸。”莎莉说着高傲地仰起头,神气活现地仿佛是位公主。
我想她已经足够让自己亢奋了,再往前走一步就可能使又一个工作日被白白浪费。
“那么来吧,我们一起洗。但你要答应我之后立刻吃东西,工作。”
“我保证。”
第 6 章
浅栗色垂肩的直发。当莎莉问我瞳头发的颜色时,我这样回答她。白皙的皮肤。纤细的颈子。乌黑的大大的眼睛。以及一副小巧红润的双唇。
那年冬天我们一起走过图书馆前的广场,迎面一群女孩子走过,远处钟楼在敲整点的钟声,惊起了两只寄居的苍鹰。莹说,女孩子就应该是那样的。
玉带一样的河川旁春草日渐纤长,那女孩子一身白衣裙手执一根苇草走过,风吹起她柔细的长发,好像一首略显寂寞的青春恋曲。
我用勾线笔细细勾勒脑中的那形象。那是我们都喜欢的样子。我和莹。
我和莹。
现在已经不能这样说了。
她再不能和我的名字并列放在一起。我们之间有一道叫做“婚姻”的鸿沟,她站在沟的那一边,我在这一边固守着我的原则。
我的心是她的,并且也只能是她的永远不会改变。可我却不能爱她。即使不愿接受,即使痛苦,但那毕竟有一个婚姻存在。
婚姻是我的沟坎。
当年就是面对着那道沟坎,我买了张机票仓惶地逃了。
所幸遇到的是莎莉。
所幸是莎莉。是这里。
我到这里并非偶然,可我遇到莎莉却是个偶然。天让我遇到了这么一个矛盾古怪的人,这么一个善良还像个孩子的女人,有时却又深邃得如同一汪潭水。
莎莉心里有她的秘密。我从不知道那是什么,却了解她的固执。她游戏人间,玩笑似的挥霍着所有的一切。就像小仲马说的,包括生命,包括一切她没有的东西。她的男朋友一个接着一个地换。从刚认识就发生关系又匆匆分手的,到后来如老友般时常见面的。认识她的人都以为她放荡,却不知道其实每一段恋情她都付出了真心。她一直在寻找,只是没有找到。想将痛苦淹死在□中,却又总是死不了,挣扎地爬上来。
那样的晚上她抱着我哭,眼泪浸湿了我耳边的头发。
她只是太孤独。
莎莉从不穿和式的袜袋,她说那样被隔出来的大脚趾太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