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袍怪僵立着,伸出的两只粗手似无处安放,就那样楞楞地摆在身前。
“浑家?”
一句问话在喉间百转千回,尾声带着不解的颤音。
百花羞默然着眉眼,不知究竟该如何对待他。她的仇人,她的夫君。如今……还是她的恩人。
“我累了,想歇息会儿。”
百花羞轻轻淡淡状似疲惫地开了口,没敢看黄袍怪的眼。
到头来,她只能吐露出如此干瘪一语,来掩饰自己的逃避和抗拒。
黄袍怪怔了刹,随即反应过来,后退一步低低道了声好,“浑家你安心休息,我先招呼客人出去。”
哪怕心间落了场静默风雪,对着那人,他也只剩百依百顺的温柔。
黄袍怪转身掀了帘子走出去,神色看似无异,只些许暗淡。
他看了眼同出的孙悟空等人,顿了顿道,“天色已晚,诸位不如在这歇息一夜吧?”
唐三藏听此,双掌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那贫僧就在此先谢过了。”
黄袍怪眸色模糊了一刹,声音低了下去,“小莲差点害了你,我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代她补偿。”
唐三藏静静地看着他,佛家总言一叶障目红尘蒙心,他只觉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人往往看得透他人,看不透自己。
唐三藏握着佛珠,开口相问,“你……要不要和贫僧一道,为小莲姑娘超度?”
……超度?
尘归尘……土归土?
黄袍怪怔怔的,抬头看了眼栏杆外悬于中天的淡月孤星,却仿佛透过层层厚重如云的记忆,看到了少女一人坐于廊上翘着脚丫子哼着曲的画面。
那是如月光般缥缈朦胧的旋律。没有堂鼓,没有管弦,却偏偏执拗得钻进耳来,让人再难忘却。
“施主?”
唐三藏又问了句,黄袍怪一个惊醒,神色恍惚。他自嘲一笑问,“我一个妖怪,也可替人超度?”
唐三藏摇摇头,“一切众生本来成佛,无谓六界神魔鬼怪。心净则明,心诚则灵。只要有心,便可超度。”
黄袍怪看着他,眸间隐现亮光,终是慢慢点了点头。
二人往庭院慢慢走远。孙悟空看了眼他们,转过头去打了个哈欠,不知在轻声嘟哝些什么。
正待他抬脚打算回房时,不料却被一旁缚夷日拉了拉衣角。“哥哥,我能不能问你一些事?”
孙悟空一愣,顿下了脚步。
这个十二三岁的少年强撑着睁大疲惫双眼,眸底似乎静静躺着一道执拗而又苍凉的光。
孙悟空看着他,想起莲九重说过的那些话,心头不由动了动。
“你要问什么?”
“你是不是见了那位姑娘?她怎么说?”缚夷日身量只及孙悟空胸口高,咬着唇神情挣扎,似是想要知道真相,却又害怕知晓。“她为什么关着我,杀我全家的人又到底是谁……她,说了吗?”
孙悟空想了半晌,没有回答,反而蹲下身坐在长廊上,拍了拍身旁空位,“坐。”
缚夷日掀起衣摆,坐在他身旁。
“你对你的身世知道多少?”
“爹娘只是普通的经商之人,在我很小的时候,就从很远的地方迁居至此。”
“那你可知你们为什么要千里迢迢迁到此处?”
缚夷日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孙悟空轻笑了笑,“既然不知道就该去弄个明白。谜团都是从一开始的芝麻小点开始,越滚越大的。”
缚夷日半知半解的,“你是说……要从我的部落寻根究源?”
孙悟空颔首,“老孙我啊,觉着她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相,毕竟她也是局外人是不是?所以你要想知道,这一切还是自己找寻为好。”
缚夷日正色着点点头,“多谢哥哥,夷日明白了!”说罢他又迟疑着顿了顿,“可那……那个姑娘呢?她为何要关着我?”
孙悟空托着下巴,“她啊……她说你被人追捕,关着你是为了救你。”
“可无缘无故的,她为什么要救我?”缚夷日不解,毕竟他从小受父母教导,商性入骨,相信的从来是各自为主利益至上。
“凡人有一句话,叫滴水之恩定要涌泉相报。你救过她,所以她也反过来保你一命。”
“我和她素昧平生,不曾相识!哪来相救之说?”
孙悟空默然半晌。
“你没救过人,那可曾救过一朵莲?”
缚夷日一听,呆愣在原地,神情僵硬。
“我……我昔日离家出走……的确曾在街角,看到过一朵躺在地上将近干枯的莲花……”
他双手抱头,喃喃自语着,舌头几近打结。
“后来我把它带回府中,放于清池供以生养。原来那朵莲……竟就是她?”
孙悟空抬起头,看着廊外那一片黛墨夜空霜缟冰净,冷月清寒断云微度。
“是啊。”
他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就是这般奇妙。又或者说——无常。
有些缘你怎么求都求不到,可有些却总在无意中落至身边,等到错过才发觉也曾遇过。
“那她如今在哪?”
“……”
孙悟空敛着眼,沉寂好久后,才开了口,“她散得一干二净。”
留下的一颗心,也被当作救命稻草消失于无形。
缚夷日浑身一颤,闭上了嘴,噤声不语。
两人就这样眺望着远山寒色四峰沉烟,默默无话。
阒寂之时,不知怎么旁院传来了一阵粗浑而又格外寂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