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开办称心楼和如意楼打擂台,如今仅有的一些想看皮影的人,也都去称心楼了, 倒是将这如意楼,这曾经的京城第一皮影戏楼,彻底遗忘。
霍颜微微叹了口气,还别说, 经过这十几天的“闭关”,她此时的心境倒是很平和了,不会有刚被玉清风摆一道时那种气闷感。
现在已到了北平城一年里最热的时节, 街上的老少爷们儿都换上了白纺绸的长衫和夏布的短褂,女人们也换上了轻便的夏衫, 太阳起来以后整条街都被烤得闷热,街头的小商贩们将摊子往那儿一搁, 自己躲到树荫里纳凉。
霍颜正想走进如意楼里,却忽然听见李大娘在对街招呼她,“阿颜啊!过来呀!给你盛一碗立夏粥!”
立夏粥是每逢立夏前后要喝的粥, 与各家各户关起门来自己喝自己的腊八粥不同,立夏粥通常都是一条街上的邻居们凑在一起,这家抓把大米,那家贡献点玉米碴,共同凑齐了五谷杂粮煮的粥,通常来说都在一家起灶,大家一起分食。
如意街上的邻居们相处得关系融洽,每年一起喝立夏粥几乎成了不成文的规矩,由几家比较富裕的商户轮流起灶,去年夏天是在霍家起灶,今年便轮到了李氏绣庄。
立夏粥煮好了,由几个壮实男人将大锅摆到街边,只要是贡献了米粮的人家都可以喝,不过有的时候,家里太困难的,街坊们也就不计较那么多,权当周济邻里。不过有一样,那就是粥里边煮的鸡蛋,只能是拿鸡蛋人家的孩子吃。
霍颜正好肚子饿了,听见李大娘说有粥喝,立刻跑过去。
“哎,这大热的天,你跑什么呀?都是快出阁的年纪了,怎么还这么跳脱?瞧瞧这一脑门子的汗!”李大娘一边数落着,一边拿来一个干净瓷碗,拿起大勺子在锅子里搅动两下,给霍颜盛了满满一大碗粥,一边在嘴里念叨:“喝了立夏粥,无灾无病到立秋!”
“谢谢大娘!”霍颜乐呵地接过粥碗,一探头,瞧见李氏绣庄里坐了好些人,都是如意街上的邻居们,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女人的哭声。
“诶?里面谁在哭啊!”霍颜说着将嘴凑到粥碗边沿,吸溜了一口。
李大娘叹气:“哎,是刘家嫂子!她有个在山西当兵的弟弟,跟着胡大帅的。前不久刚刚炸没了一条腿,回到村子里又赶上干旱,实在是活不下去,来投奔她了。这孩子可怜啊,年纪还这么轻,就成了残疾,以后可怎么生活。真是作孽!”
霍颜端着粥碗走进李氏绣庄,正好听见陈家嫂子在安慰刘嫂子:“妹子你想开点,毕竟还捡了条命回来呢。”
刘嫂子哭道:“我们家东子才十九岁啊!这没了一条腿以后可怎么活……”
卖豆腐脑的孙老头直叹气,“这年头,这帮军阀头子为了抢点地盘,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没个安生!最后遭罪受苦的还是我们这些老百姓!”
陈嫂子忙道:“哎,孙大爷,这话您可别乱说!咱们那谢大帅,不也是军阀么!”
孙老头子冷哼,“谢大帅怎么了?还不都一样么!报纸上都在骂,咱有什么说不得的?”
众人见霍颜进来,立刻招呼起来,陈嫂子眼睛一亮:“阿颜啊,你家戏楼里还缺不缺伙计了?有没有不需要动腿脚的活儿?能给刘嫂子家的弟弟做不?”
霍颜仔细想了一下,还没等说话,李大娘走进来,对陈嫂子道:“哎,你可别指望阿颜她家的戏楼了,没看她家这戏楼冷清成什么样了么,莫说新招人,就算是这些现有的伙计能养住也不容易啊!你还不如直接让刘嫂子她弟上我这绣庄里帮忙呢。”
陈嫂子:“你这绣庄都是女人做的活儿,东子他腿脚又不好,不能给你跑货搬东西,来了不成一个闲人了?”
李大娘眼睛一瞪,两手叉腰:“闲人就闲人!怎么着,我这绣庄还养不起一个半大小子了?”
刘嫂子哽咽道:“李大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你们是不知道我那弟弟啊,他心里傲气着呢,就算没了一条腿,也不愿意在人家里吃白饭。就是在我家里,他都坚持要给饭钱,这大热的天,他腿伤还没好利索呢,就天天到街角去编柳筐卖,怎么劝都不听……”
说到后面,刘嫂子又失声痛哭起来。
霍颜心里听得也怪难受的,后世的军人受伤还有国家补贴,这乱世道的,扯起一队兵马就能当个军阀头子,整天忙着敛财壮大势力,又有几个能给伤残士兵后期保障的?
“刘嫂子,不然还是让这位东子哥来我们戏楼里吧,让他跟着朱江大哥学学拉板胡和长号,以后就留在霍家班里做下档,朱江哥现在负责称心楼里的一切大小杂事,刚好脱不开身呢。”
刘嫂子红着眼睛抬头看霍颜:“阿颜,你说真的?”
霍颜点头:“自然是真的!”
孙老头也连连称好,“学一门正经手艺,以后东子也算是有技能傍身了。”
这时外面街上忽然起了一阵骚乱,李大娘赶紧往门外看,“哎呦,阿颜啊,你快看看,好像是你家戏楼那边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