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攸小心翼翼地睁开了眼睛。
照在身上的阳光不是错觉——这是一个陌生的房间。依旧空荡荡的缺少家具,弥漫着一股清寂的气味。但是墙壁上有窗户,窗帘是拉开的,窗口照进来的阳光中有尘埃在起落。光线呈现为温暖的金色,让许久以来过于习惯黑暗和白色灯光的眼睛感到一阵刺痛。
即使被刺激得沁出了泪水,陆攸还是一眨不眨地紧盯着窗口,思维好像在这一刻陷入了停滞,继而涌上来一股仿佛要嚎啕大哭的冲动。但他还没忘记当前自己的处境,很快回过神来,挣出身上薄被的束缚一骨碌爬起了身,连裹着绷带的手掌按在床沿边都没觉得痛。
房间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了,门外也没有声音,似乎那两个人已经走远。陆攸心怦怦直跳,对之前偷听到的那些谈话的思考,这一刻全被可能脱身的希望盖过了。他几乎无法呼吸,放轻动作溜下了床沿,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步履摇晃不稳、却依旧尽量不发出动静地往窗边走去。
窗外映出了陌生的楼房——
这里似乎是一个新造不久的住宅区,楼房是陆攸没见过的样式,太阳的反光让他看不清对面玻璃窗后的景象,但从大多数空荡的阳台来看,已经搬进来住的人家还没有几户。陆攸的手按住了玻璃,他贴在窗口往下望去,意料之外的,这个房间的位置距离地面不算太远,大概也就三四层楼的高度。
但这样的高度,直接跳下去也足够摔死了。阳台在窗台侧面一米多的地方,白色的水管紧贴着墙壁,正下方是底楼住户小花园的瓷砖地面。陆攸在电影里看过许多飞檐走壁的镜头,此刻却找不出一个可供转移的安全的落脚之处,他咬了咬牙,动手去掰窗上插销,想着无论如何,先把窗户打开——
用尽全力地按下去,锁却纹丝不动。陆攸再仔细去看,才发现缝隙里都被银色的金属填满,已经焊死了。他不肯放弃,努力又拉又拽,又使劲去推动窗框,都没有任何作用,只让掌心的划伤痛感加剧,一点暗色从绷带底下洇了开来。
陆攸喘着气,握紧拳头想往玻璃上砸过去,举起的手在半空僵了一会,终究是自知无用,颓然放下了。他猛地转过身,环视房间,想找到一件能用来砸破玻璃的工具,目光掠过铺着白色被单的床、空无一物的地板、墙角——
他顿住了,几秒钟后又慢慢地转回去,停在了墙角边那个像一团透明果冻的东西上。那东西的表面不住颤动,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缓慢地浮起来,飘向了窗口。陆攸僵了一会,往后退去,看着这团东西从他让开的地方经过,展开成平平的一片,“啪叽”贴到了窗玻璃上。
玻璃中央蠕动着,出现了一个洞。像冰层在热力下消融,最初只有气泡大小的空洞边缘迅速地扩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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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灰走在前面,身后投来的视线让她感到如芒在背。她起初不自觉地越走越快,后来像是掩饰心虚似的又放慢了速度,听到另一个人的脚步声从后面逐渐接近。女孩模样的魔物微微转过头,她浅灰的眼睛在光线中有种透明的质感。
“你怎么跟着出来了?”灰灰看着朝她走近的男人,用装出来的惊诧语气问,“不怕你养的小宠物醒过来逃走吗?”
她先站住了脚步,继而是祁征云。男人的眼睛黑沉沉的,仿佛没有瞳孔和虹膜的界限,光线照进去就都被吞没。他的表情十分平静,似乎没有要做杀人灭口之类凶残事情的迹象,跟过来只是有话要说。灰灰刚放松了一点,却听他语气平平地开口问了句:“你希望他逃走?”
灰灰静了一会,原本还想要敷衍过去,等对上了祁征云的眼神,就知道其实他早就已经发觉陆攸的清醒了。这下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唇边又露出微笑来,倒也不怎么显得害怕。“都发现了还明知故问什么?”她轻声说,“我才无所谓他逃不逃走——我就是看不惯你这么折腾人。”
“让他‘有恃无恐’……”祁征云轻声重复了一遍她曾说过的话,他与灰灰对视需要低下头来,自然带有一种危险的压迫意味,“告诉他,伤害自己确实能够威胁到我——这会有什么好处吗?”
灰灰耸了耸肩。“我不知道。”她说,“能让他确定你没有恶意,或许?”
“然后呢?”祁征云静静地问。
“去和他交流啊!”灰灰皱起了眉,她感觉自己仿佛在和那种没有脑子的低等魔物交流,“像个人类那样!这难道是多可怕的事情吗?那样折磨他,好像他没有心,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祁征云轻微地摇了摇头。灰灰不知道这是在否定什么——也不知道他在这一刻想到了什么,以至于竟会露出那样近似怯惧的神情。这一闪而逝的神情,仿佛某种厚厚的伪装打开了一道缝隙,叫她看见了底下千疮百孔的废墟;或是伤口表层的血痂被生生揭开,暴露出长久得不到医治而开始腐败的内里,流出了脓血。
但他随即收敛了神情,又回归了之前那样近似木然的冷静——像是在暴风雪中跋涉太久,已经失去一切知觉,不知道手脚是否已经坏死、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是不是活着,只知道必须继续向前——往这条自己步上的绝路上不断向前,直至尽头。
然后男人转过头,像是透过身边的墙壁、看到了另一处正在发生的某件事情。灰灰来不及再说什么,只觉得眼前骤然一黑,如铺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