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塌陷, 断裂的水泥块向下方空间砸落, 仿佛山间巨石滚落的震动和轰响远远地传递出去。附近已经入睡的人们被同时从梦中惊醒过来,茫然慌乱, 耳边回荡着那闷雷般的余音。阴云在天空上飞快地聚集, 空气变得湿润了, 让他们感到呼吸不畅, 像一场夏夜的阵雨即将降临——亦或是正在酝酿的海上风暴,被召唤而来,压抑地笼罩住了这个城市的上空。
藏身在人类中的魔物们对此有着更为鲜明的体会。从那一点猛烈爆发的力量朝周围荡开, 转瞬间形成了只有它们能够感知到的漩涡,脆弱的个体发出哀鸣,具备避害本能的朝着藏身处惶惶缩去, 却也有自诩强大者感觉受到挑衅,争锋相对地放出了气息。
灰灰赶到那个地方的时候, 看到的是一片尘埃弥漫的废墟。遭受毁坏是一条不算偏僻的街道,不像上回在大学城内追击变形怪时没有造成混乱,这一次事态很快就有了失控的迹象。有不明就里的人被混乱吸引过来,随即卷入其中,灰灰抵达时正听见一声惨叫,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令她皱起了眉头。
——但是在看到那只从废墟底下爬出来的怪物时, 她的疑惑和不满便全部变成了震惊。
动荡的力量尖啸着。怪物毫无顾忌地在世人眼前显露出了噩梦般的可怖身姿, 数条漆黑触手将砖石掀开, 举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这部分肢体上没有能够发出声音的器官,挥动造成破坏时的轰响和空气被撕裂的爆鸣,更反衬出了怪物自身的寂静——濒临疯狂、下一刻就将要崩溃的寂静。它从已经被破坏到面目全非的地铁站里爬上了地面,触手中有几根在身前蜷缩着,像是受了伤,之后灰灰才看出它是在护着怀中的什么东西。
她想她已经能猜到那是什么了。
模样娇小的少女在废墟中艰难跋涉,小心地朝动荡中心靠近。地面上绽开了极深的裂纹,从断开的地下管道中喷出的水流带着一股浓烈的水生物的腥气,仿佛被其中极度混乱的力量染成了黑色。灰灰没敢走近多少就停了下来,祁征云身上气息的杂乱程度令她心惊——之前那些被他捕猎、吞噬的魔物,都在他原本的力量中留下了一时难以消化的残片,如落入水中的树叶和泥沙。他的力量确实比起初见时有了明显的增长,代价却是损失了稳定性。
如果动荡不休的力量失去控制,在冲突中迎来爆发,不知会对周围造成多大的破坏……
海怪的触手正沿着废墟的表面攀爬,不时将所接触到的大块物体卷住举起,猛然发力勒紧,挤压成碎片。这种行为似乎没有什么明确目的,只是在狂乱的痛苦中发泄着情绪。有新鲜的血腥气顺风而来,灰灰望向废墟边缘,看到有人一动不动地倒在那里,一时分不出是死是活——触手落下时避开了这块地方,没有将这个倒霉卷入的路人当做土石一般直接抓起来撕碎。
还顾及着无辜的生命,这让灰灰稍稍松了口气:刚过来听到那声惨叫时,她脑海中闪过的最糟糕的猜测,是祁征云开始杀人泄愤了——
虽然按照她对现状的猜测,下一次的重启和时间线调整恐怕不久之后就会发生,无论此刻多少东西毁掉、多少人死去,到时候都会完好无损地恢复成原样;但她还是衷心希望祁征云不要失控得太厉害,毕竟,那时得继续面对他的就是“过去”的自己了。
灰灰爬上一大块比较完整的水泥,勉强在晃动中维持住平衡。这时已经没必要考虑掩人耳目了,她正想随便喊点什么,将祁征云的注意力吸引过来,以确认他还有多少理智残余,最好也再确认一下陆攸的状态,就看到触手挥动破坏的动作缓慢了下来,仿佛终于开始感到疲倦了。风中传来了细微的“呜呜”声,像气流穿过狭窄的缝隙,灰灰先入为主地将祁征云的原形当做了哑巴,又过了一会才察觉到这哭泣般的声音正是他的叫声。
那几根蜷缩收拢的触手缓缓打开,降向地面,将裹缠在其中的青年的身躯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陆攸身上看不见明显的伤口,却沾染了不少血迹,他的生命体征在这之前就已经完全消失了。触手聚集又散开,显露出了一身黑衣的男人的身影,那短暂持续过的声音也随之止歇,让周围彻底陷入了沉寂。
祁征云低着头,一言不发,沉默地站在尸体身边。他脸上带着麻木的表情,却不像是在悲痛中哀悼,而是正在思考着什么。
空气中蕴含的水分已经达到了临界点。雨滴落下来了,是咸涩、微温的海水。轰隆轰隆,水的声音在地面之下回荡,曾经栖息着拥有柔软翅膀的生物的通道,在被海水灌满后成为了奔流的暗河。非常奇怪的,在这一刻,哀恸消失了,愤怒也消失了,只有沾染在耳边的血迹冷冰冰的,提醒着他刚才终于得到、随后又立刻失去的东西。
——他的心像被从中间切开,疼得他不知该如何是好。迟钝如他,直至尝到了这疼痛才意识到,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对“失去”无能为力的滋味。在这个世界被重启之后,曾与他相爱过的人就会彻底地消失了。哪怕能够跨越世界的屏障,再也找不回来,再也没有继续的可能。
不是中途的暂停,而是“结束了”。
生来永恒不死的神啊……这就是,凡人所要面对的永别。肉身的消陨、灵魂的孤独,凡人在面对它们的时候,所感受到的就是这样的恐怖。如今他也终于知晓了。那天晚上,他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