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天井里那些红色的锦鲤,想起自己曾经蹲在天井边戏水,喉咙便像被堵住了一般,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是那个人,想见你了。”周淇生说道,脸上看不清什么表情。
周淇年默默地低下头,转身去关窗,却见天井的池水之上,立着一位俏丽的少女。她半挽着乌黑的发,耳上戴着两串银环,穿着一袭缎面小袄。她冲淇年福了福身,微笑着躺入水中。淇年眨眨眼,这才是他所知道的小桃,心内这么想着,但回忆起她的尸身,又有些惆怅起来。
两人披起小袄,便开了门。打开门的那一刹那,夜风涌进来,把周淇生头瞬间暴长的长发扬了起来,而周淇年则像被穿透了身体一般寒冷。
淇年看着那张扬的发,怯怯地喊:“哥哥……”
周淇生回头对他安抚一笑:“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愈发强烈的风把廊檐走廊下里的天地灯灯笼吹得飘飘荡荡,一片混乱的彤彤光影催得人心内惶惶。周淇年觉得扑在自己身上的冷风与饭后回来时不同,这深夜的风中透着说不出来的寒意,一丝丝一缕缕像是要刺穿人的身体一般。或许,这也与周淇生所说的鬼气有关。
周淇生手里提着玻璃盏的油灯,明明底油还满,光芒却愈发黯淡起来。周淇生皱眉,把跟在自己身后的傻弟弟牵了过来。淇年握着淇生那双冰凉干燥的手,竟是慢慢地安心起来了。一段不长的路,兄弟二人的心绪却各自转了几圈。
最后,周淇年发现自己居然被带到了西厢房,即是自己之前一直住着的房间。他疑惑地偏头看淇生,却发现哥哥面上极为严肃。
周淇生敲了敲门,低声道:“太公,你想见我们?”
屋内轻轻传出了咳嗽的声音,隐隐还有铜铃的声。末了,周淇年难以忘记的声音响了起来:“进来吧。”
是周庭兰。
风吹着灯笼发出咔吱咔吱的响动,也扰乱了周淇生的长发。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半掩在乌黑的发里,露出细长的眉眼和深黑色瞳仁,是真如鬼魅一般。周淇年咽了口唾沫,喉咙发干,手心也隐隐透出冷汗。
“别怕。”淇生说,他的薄唇苍白。
淇年点点头,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西厢的镂花朱漆木门吱吱呀呀地开了,扑面而来的是丁香花的淡淡熏香味。像是腐朽味道般的这股冷香时常出现在老宅深夜的梦魇里,淇年明白,那是周庭兰。周淇生先踏进西厢房,伴随着他而入的是寒意逼人的风,于是整间房内响起了铃铛细碎的声响。是的,那些在噩梦半睡半醒间听到的铃铛声也出自这里。周淇年也走进西厢房,转身把门关上,房内铃铛的响动慢慢停了下来。
屋子中央的八仙桌上点着几支蜡烛,烛影晃动,却没有熄灭。落地罩后边传来轻轻的咳嗽声:“你们过来罢。”
周淇年深吸了一口气,不知自己心内是兴奋还是害怕,他感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周淇生揽住他的肩,默默地拥抱着他。淇年知道,这个仅持续五秒的拥抱表达了淇生的担心和安慰。兄弟两人对看了一眼,走向了落地罩。
落地罩后本来早已脱漆的雕花床此刻在黯淡的烛影下,竟然光华流转。圆润的暗朱色漆包裹着整个床架,彩绘的花鸟也鲜妍如新。床上挂着簇新的缎面床帐,长长的流苏垂坠而下。
“太公。”兄弟二人轻声唤道。
床帐内传来衣料婆娑的声音,还有铃铛的声响。然后,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拨开了床帐,将它撩起拢在凤头勾上。那只手极白,隐隐发青,手上的骨骼和脉络清晰可见。沿着手看去,是滑落的衣袖,那手臂也是惨白萎缩。周淇年收回目光,盯着地面。
“你无敢看我?”周庭兰的声音有些沙哑。
淇年只好抬起头,床上半倚半卧的周庭兰已不再是当年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了。他穿着一件鲜红的锦袍,墨黑的头发里夹杂着白丝半长不长地披拂下来,双目幽黑没有光亮,消瘦的脸上五官是凌厉的线条。幽暗的烛影拢在他的眉间,一片嶙峋。随着烛芯噼啪的烧裂声,跳动的烛影映出他颈间隐隐的血痕……淇年哆嗦了一下,急急移开了目光。
“我之曾孙……”周庭兰喃喃笑道。
周淇生垂首问道:“太公,您想见我们?”
“见见你,无得枉死。”
“太公,您可是知道祭祀的事情?”淇年连忙问道。
“哈哈哈,你问的好!”周庭兰仰头长笑,眉间浮起黑气,甚至连周身腾起淡淡的黑雾。他转过头来看淇年,脸上竟现出了深红的血痕,红得发黑的血迹沿着他的脸颊往下淌,他磔磔地笑起来:“如若不是祭祀,我又如何沦落这般境地!”
“太公……”
“我想保护之人,竟狠狠害我至此!”他长啸一声,周身缭绕着黑色的雾气。蜡烛熄灭,蹿起一股蓝色的阴火,周围寒意更甚。
周淇生此刻不顾许多,急忙问道:“竟是如此,我可否替代我弟弟?”
周庭兰看着他,双目赤红:“你怎知淇年无会负你?你可知!每人的心内都躲着一只鬼!”
“我定不会负他!”周淇年忍不住出声,“我也不要哥哥代替我!太公,哪怕亭匀公当初负你,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这样!”
“阿哥?”周庭兰喃喃,血红的唇角微勾,面上绽出一个泛着妖气的笑容,“我的阿哥从未负我……”
淇生和淇年面面相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