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贵人的奴才和太子的侍卫哗啦跪了一地,陈白霜也不像方才施以拱手而是一掀衣袂地利落跪下了,大道:“奴才陈白霜见过殿下!”
“起来吧。”祁谟忍了又忍,才把满身的戾气憋回心窝,融成了这不疼不痒的三个字。从太合宫一步步走来自是压抑着,更尝透了满肚子的悔滋味。廖晓拂的面容在眼跟前越发清晰了,那没长开的眼褶和小鼻子,那双时时追着自己痴望的眼,那颗忽隐忽现的泪痣,一样样都与八千岁的脸叠上了重影儿,终于成了全全乎乎的一个人。原是自那时起这张脸就存在心里了,从前只当自己接得是八千岁这份情,奈何廖晓拂堪堪十四还未长成,故而将他分做了两人。如今回梦中的八千岁还跪着呢,祁谟远远只一眼就将他单薄的身子认了出来,从此便再无旁的杂念了。
“嫔妾见过太子,见过太子……”陈贵人俯下了身,怎能想到太子竟带着侍卫来了这地方,顿时颓然丧胆。身边的奴才跪得都不敢抬头了,大有与泥化为一物叫太子无视之嫌。而那正主儿却跟没见着旁人似的,眼神歪都不歪一瞥,将他们晾在身后了。片刻她定了定神,咬咬唇道:“素来听闻太子饱读圣贤,今日一见果真是……”
“孤叫你起身了吗?”祁谟脸上罩了一层稀薄的笑意,这笑却不是好笑,冷冽藏刀,直直钻人肺腑,“父皇不差几个侍寝的婢女,抬了位分就敢在孤面前无礼?既然喜欢躬身就一直给孤躬着身子说话吧。”
陈贵人的喉头一窒,刚要起的身子豁然定住了。她现已抬了位分,不是没身份的奴婢了,怎么能料到太子不分青红皂白居然还叫她行跪礼?这不是指名道姓地嫌她出身低贱,仍是奴身吗?如今自己论身份已是皇子的庶母,太子虽居于高位却如此拿她轻贱,当真是隔空赏了重重的巴掌!
“这……嫔妾不懂规矩,惹了太子不快,还请太子赎罪。”陈贵人忙笑着奉承道,只是容颜讪讪的。这躬身的礼可比跪着难受多了,膝头微曲,收腹含胸,颈子也要低下去,低眉谄媚的。光是说完这句就叫陈贵人耐不住。而安兰等奴才皆以额点地畏惧着,心道不知太子怎么换了心性,竟敢挑人毛病了?
“孤从皇祖母处出来,瞧不见身边的公公。想不到竟在此处叫人绊住了腿脚。”祁谟别过脸道,见廖晓拂和另一个小公还跪着不肯起,转身去问陈白霜,“陈公公,你来说。”
“回太子,今日殿下一早去了太合宫,殿中无事,老奴想着廖公公辛劳多日未曾有过沐修则准了一日。谁料到了太后宫中忽而听闻廖公公于槐林廊桥处惹了位贵人,故而慌忙来看看,别是真有什么将贵人冲撞了。此事发得忽然,还恕奴才擅自离了职。”陈白霜一掸拂尘说罢,看不出面容是喜是忧。若小福子所说那事是真,眼前的人岂不就是欺负了徒儿的歹人?可这偏偏是太子啊。
陈贵人还在原处做俯礼状,抖衣而颤,双腿已如灌铅。听陈白霜话里避重就轻,慌忙开口道:“此事并非如此!还请殿下……”
“孤准你开口了吗?再犯掌嘴。”
“这……是,嫔妾逾越。”陈贵人语塞,双腿抖得发疼,眼见汗珠子就要蒙花了脂粉,却苦苦赔笑道。
一个贵人就敢跟自己顶撞?看来从前活得当真是窝囊到了极处,怪不得皇祖母那般心性的人看不惯。祁谟负手背向而问,廖晓拂伏在地上,始终不肯抬头。只听殿下肯来就双目朦胧了,他哪儿敢再叫太子看见自己打花的脸,更不敢叫太子知道自己胡说的浑话。可他六哥陈鸳却不是个能忍的,听出太子有意作势,禁不住地上泥腥刺鼻,时机恰好地轻咳一声。
祁谟已从侍卫口中听说了这位公公,说是廖公公独自站了许久特特等着的,虽不知是哪位却也猜出些一二,与陈白霜互视一望,冷笑问道:“这位又是哪里的小公?莫非是他惹了祸事,将事撂在廖公公身上了?”
每说一字都叫陈贵人的惨淡面容加重了一层。太子这哪里是问话,分明是变着法儿的作践她,给自己奴才撑场面呢。好叫围着这一堆的奴才侍卫见她与下人一般行礼,谈吐又不紧不慢,岂不是比掌嘴还折磨人!
“奴才冤枉!奴才冤枉啊!”陈鸳强忍住满腔的火气,拉着小福子的衣襟将人生生拽了起来,一时两人皆与太子面面相对,慌忙躲避也来不及,想藏什么都藏不住了。陈鸳麻利地膝行两步,定定说道:“奴才陈鸳见过太子,给太子磕头,还请太子做主!今日奴才与师弟一聚,原想着说些体己话便散了得了。扰了贵人赏花的清幽是奴才不是,要死要罚都认了,可当真是没捡着什么玉钗!嘴也掌了,身子也搜了,奴才陈鸳手脚干净,就算一头撞死了也请太子给个清白!”
原是不敢叫自己看着脸!挨打了不知找主子抱冤还敢瞒着,当自己眼瞎不成!祁谟目光愠怒,自然不懂那是奴才练出来的手法,看得是触目惊心。前脚离了太子殿人还好好得呢,白白净净的小尖脸昂起,笑得眉清目秀,还说要等着殿下回来用晚膳,给殿下试菜。再一听又被搜了身子,祁谟的心忽而沉到了湖底,能捏出一把凉津津的辛酸水来。
“来人,先去太医院,叫牧白等在殿里候着!”祁谟冲那侍卫说,每一字犹如蘸盐铁鞭将陈贵人及一干奴才抽得皮开肉绽。陈贵人心里叫苦连天,双膝的关节疼如锥心,可还屈着腰不得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