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人来的是图林。他很机警,从那帮人冲进院子开始,就知道今天这事不小,是非拿人不可的。出门冲到车马行,牵了一匹马,飞奔到营中,将值哨巡夜的马队拉了来。大家听说是关老总的家宅被人打上门,那还得了,慌忙提刀带马,片刻便飞驰而至,一拥而入,站满了半个院子。
有兵到,事情便好办了。关卓凡作好作歹的,劝住了白明礼,陪他坐回到桌旁。想了一想,向那位刑部的吏曹拱拱手,说道:“老吴,说到谙熟律例,谁也比不过您去。今天这事儿,您看该怎么办?”
“这个嘛……”老吴抚着胡须,一时倒犯了难。心说这样的事,当然可以重办,然而中间夹着你哥哥,你若是不想办,在座的都是你请来的朋友,谁也不会说非办不可,这本该是你自己拿主意的事,怎么倒来问我?思忖半晌,想到了一个说法,慢吞吞地说道:“我看,不着急送顺天府,先押在三里屯好了,依情节轻重,慢慢甄别清楚了,才说得上怎么办。”
众人一听,都暗笑他滑头。三里屯是步军统领衙门的监房所在,老吴说来说去,意思还是你们自己衙门的事,自己爱怎么办就怎么办。
这个说法,却甚合关卓凡的心意。
今天本是个喜庆日子,热热闹闹的办下来,一家人都高兴,白氏更是面子十足,也算是了却一桩心事。明天搬了新居,然后带兵北上热河,圆圆满满。谁知斜刺里杀出来一个卓仁,把好端端的一件事给搅乱了。虽不能说破了局,但毕竟大煞风景,关卓凡心里,实在是恼火到了极点。
然而恼火归恼火,好歹算是自己的“二哥”,若说当真把他送顺天府,却也狠不下这个心来。俗话说:“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转”,案子一旦交了出去,那卓仁的死活,自己说话就不算了。而若说就此轻轻放过了卓仁,那更不肯,因此按老吴所说的法子,可进可退,倒是一步好棋。
心里虽然打定了主意,但杜二这一干人,是城东地面儿上的,白明礼的面子还要敷衍一下。于是欠了欠身,用请示的口吻说道:“白大人,我听您主持。您看老吴的法子,成不成?”
“成!”白明礼把杜二打了一顿,气也消了不少。往日里,他也曾收过杜二的孝敬,因此觉得这么办,留个余地也很好。他赞许地拍了拍关卓凡,又向跌坐在地上的卓仁扬了扬脸,说道:“小关,不是我说你,象这样的哥哥,你也不必太过回护于他。”
“是。”关卓凡面上做出很沉痛的表示,“小弟自然不敢以私废公。”
一旁的图伯听了他这句话,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知道卓仁的牢饭是吃定了。
每名人犯,都由两名士兵夹持着带出去。白明礼那一脚,踹得很重,卓仁由张勇搀着,跟其他的人犯一起,出了胡同口,来到南二大街的边上。
“差不多了,捆了吧。”张勇挥一挥手。之所以把人带到这里才捆,是因为怕吵到了还在吃酒的贵客。步兵衙门的兵,干惯这个,立时便将人犯按在地上,一人反剪起双手,另一人用索子横竖三圈,再穿过肋下,从颈下交叉绕回来,结一个双扣,就是神仙也难挣开。也有下手重了的,怕痛的人犯就会大呼小叫,兵士们却只当听不见。
卓仁起初倒还镇定,待到见两名兵士拿着绳索走过来,脸色就变了。刚才张勇搀他出来,一路都很客气,让他旗下大爷的脾气又发作了:“怎么的?连我也要捆?!”
话音未落,便被张勇一掌扇在脸上,直打得满眼金星。正要开口叫起来,张勇反手又是一记,打得鼻血长流,眼泪都疼出来了。张勇要替关卓凡出气,因此这两巴掌下手很黑,卓仁哪里受过这个,整个人委顿在地上,几乎便要哭出来。
“我没关老总那么好脾气,”张勇狞笑一声,蹲下身子,看着吓傻了的卓仁,“到了牢里,也没人惯你那些臭毛病,现在弄明白了,以后就少吃亏。”
说罢,拍拍手站起身,招呼兵士过来:“捆了!”
第二天,图伯带着仆人丫鬟忙了大半天,将寿比胡同老宅子里的东西,彻底搬得干干净净。等到关卓凡在衙门下了值,迈进新宅的大门,白氏便牵着小芸,从里面迎了出来,全家主仆,一时都聚集在外院之中。关卓凡见人人都穿得喜气洋洋,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虽说进了腊月,离过年也还早啊。
图伯笑嘻嘻地捧着两把万年青的叶子,替关卓凡把脚上的官靴拂拭了一遍,高声说道:“青云直上——”,说完,图林和一名叫张成的仆人,一人拿出来一根长长的竹竿,红绫裹扎,图伯又高声喊道:“节节高升——”。
嚯,来这套。关卓凡想笑,但看人人都是一本正经,极认真的样子,自己又何必不识趣,坏了大家的兴头呢?于是不吱声,由着他们折腾,反正让自己做什么,便做什么就是了。
图林和张成,取出两大挂炮竹,挂在两支竹竿的顶头,用纸媒点燃了,高高地从大门中挑了出去。在劈劈啪啪的爆竹声中,只有小芸捂着耳朵蹦蹦跳跳,其余的人,都是含笑听着,要沾一沾这个喜气。
待到炮竹放完,图伯高声叫道:“开宅大吉——!”这一声喊完,小福便将预先准备好的红包捧给白氏,由白氏一个一个地发给大家,连小芸都有一份,偏偏没有关卓凡的。接过红包的人,说的都是“谢谢太太”,只有小芸喊的是“谢谢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