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动木叶簌簌,映壁树影婆娑。
在此前,本应彻夜西风撼破扉,萧条荒寺一灯微景象的兰若寺,此时此刻,在残余的高墙深檐、厚垣大柱里面,仍旧有一些庄严宏伟的背后,却透出来一派纸醉金迷的诡异。
灯火熠熠处,人影晃动,传出来摄魂荡魄的哽咽啜泣,黏腻湿濡的喘息娇吟。
却是酒池肉林,莺歌燕舞,人人在追欢逐乐。
已经被鬼迷心窍的东厂番子,哪里知道那是嗜血的欲孽。
寺里鬼怪作祟,王麟他们自是不会进寺,聂小倩带着他们去了水中居。让他们若是遇险,在事不可为之时跳水逃生。
水能隔绝人味阳气,七煞天萝对水似乎也颇为忌惮,他们只要跳进水里或可保性命无忧。
王麟见聂小倩似乎并无与他们一起的意思,于是问道:“聂姑娘,那你呢?”
聂小倩答道:“我有点事去去就来,你们先走,不必担心我。”
兰若寺近在咫尺,招魂岗在兰若寺后面,而老妖婆被玄阴子缠住,如此取回自己骨灰坛的天赐良机,她怎能放过。
老妖婆随时可能回来,她不能有所耽搁,背着从水中居的暗格里取出来的书箱,提着青钢剑飘身就走。
她知道无论是王麟还是小和尚,亦或者叔父季宗布,都愿意为她冒险,但他们在对付妖魔鬼怪方面并不在行。
反而她一具阴魂之身,来去如风,独身一个更方便快捷。
招魂岗是一片游魂无法超生的幽冥囹圄。
旧碑如林,孤坟如斗,弥漫着阴森诡秘的不祥之气。
抬眼看去,荒烟枯藤杂草中,露土的破棺随处可见,摧迫心神。
只不过聂小倩本身就是鬼,而且她对招魂岗的这些虚实难辨的阴晦之象早已习惯,只是感觉有点凄清,恐惧是一点都没有。
夜深人静,万籁幽寂,连虫鸣和风声也似绝了音迹,她悬空飘过埋了累累白骨的落叶,三尺长剑碰触枯枝划过蓬蒿,发出沙沙的声响。
在一块残破的墓碑上,栖息着一只双眼血色幽红,透着冷漠,通体漆黑的乌鸦。
但聂小倩就像是没有看见这只乌鸦似的,视线从乌鸦上掠过,停在她的坟墓之上。
一抔黄土,六尺孤坟,与招魂岗上的其它荒冢其实没有什么区别。
她似乎有点异域孤魂,殊怯荒墓了,阴魂之身更像是被一座山压住,很缓慢很缓慢的往她的坟墓而去。
然而当她经过那一块栖息着乌鸦的墓碑时,铮的一声清响,寒芒乍现,一道剑光迅若奔雷急似闪电,在那只乌鸦身上一闪而过。
嘎!
乌鸦发出一声沙哑的惨叫,扑翅想要逃走,可森寒淬厉的青锋已然斩落。
在漫天羽毛飘飞凋零中,老妖婆用人的精血与地煞阴气养的冥鸦,被一剑血溅,灰扑扑掉地。
冥鸦本是一只积年妖物,尖喙利爪,担负着监视招魂岗之责,若是有了防备,断无被聂小倩这样一只新生代孱弱女鬼一剑斩落的可能。
只是今晚月黑风高,是多事之夜。
冥鸦的主人老妖婆被玄阴子牵制住,无暇东顾,它灵识未开,不会灵活行事。
聂小倩平常也会到这招魂岗来,有意无意靠近这冥鸦,却没有轻举妄动,甚至连自己的坟墓都没有多瞧一眼。如这般此次数一多,无限降低了冥鸦对她的警惕之心。
到了今晚,终于在冥鸦猝不及防之下,打瞎了老妖婆在招魂岗上的这只“眼睛”。
冥鸦已死,老妖婆想必是知道了自己的谋划,不可能轻易放自己离开的它很快就会赶回来。
“爱女聂小倩之墓”,聂小倩没有多想,冲到自己的坟墓前,迅速扒开坟土,看到了五个骨灰坛。
她不是电影里的宁采臣和燕赤霞,当然知道哪一个骨灰坛是自己的,不过她转念一想,便将所有骨灰坛都卷起放进书箱里。
在聂小倩拿到了自己骨灰坛的时候,阴风骤急,无数七煞天萝潮水般密密麻麻涌出,招魂岗上的苍杨怪槐,枝叶摇曳不绝,暗影幢幢,张牙舞爪,从空中笼盖过来。
“老妖婆果然不甘心。”聂小倩心道。
她青锋在手,当下毫不犹豫立即纵身而起。
只要冲出去,到了空中,妖藤再多,妖树再密,只要老妖婆没回来,她都能从容脱身。
一闪雨织!
在一闪鬼斩之外,蓄势已久的她使出了《一闪天诛剑道》的第二招。
三尺青锋光寒如银虹洗月,化为漫天瓢泼的剑雨,锐利剑气侵侵凌凌,炫若玉碎珠洒,瞬间将笼盖过来的苍杨怪槐斩得枝飞叶落,露出了阴暗的天空。
满头如墨如缎的青丝随风漫舞,似雪衣裙猎猎作响,背着装满骨灰坛的书箱,念头延伸海空天空的聂小倩,手执长剑俯视招魂岗,底下妖藤妖树犹自不甘心的伸缩着。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聂小倩脑海中闪过孟郊的《登科后》,只觉畅快至极。
“杀了姥姥的冥鸦,就是背叛了姥姥,你以为拿回自己的骨灰坛,就能逃得出去?”
聂小倩闻声一惊,猛然回头,小青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自己的背后:“小青,你怎么会在这里?”
“姥姥知道你不老实,吩咐我过来看着你。”小青面无表情,声音很冷淡,“姥姥这么看重你,你乖乖待在兰若寺,替姥姥办事,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