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休庭。”
肃穆的气氛被打破,“嗡”一声,人群小声地讨论了起来。
“妈妈,”第一个提议当陪审员的小女孩没有完全弄清楚情况,举起手问道:“大黑做了什么?”
她的妈妈回答:“大黑做了很坏很坏的事情。”
“不可能!”小粉丝自带十层滤镜:“虎鲸这么可爱它怎么可能做坏事?”
妈妈:“……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脑残粉理直气壮:“因为它刚刚才救了我啊。”
“……”
年轻的妈妈考虑了一下,决定以成年人的态度对待孩子:“大黑的确做了不好的事情。”
“因为我们把大黑从妈妈身边带走,把它关进了小黑屋里,替海洋世界演杂技赚钱,所以……”
“所以它就变态了。”小女孩笃定道。
妈妈:“……”
现在的孩子,在学前班里学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差不多吧。”生怕继续玷污孩子纯洁的心灵,妈妈含糊道。
“……”
小女孩抱着虎鲸玩偶,皱起细细的眉头,似乎认真思考了一下。
她终于用自己的思维理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然后,“哇”的一声,她突然哭了起来,眼圈红红的,泪珠淌了一脸,看得人心疼。
“怎么了宝贝?”小女孩被抱起来擦眼泪。
六七岁的小丫头,嗓子又尖又亮,哭起来的时候向一把刀插向混沌的人群。
她质问道:“我们为什么要把大黑从妈妈身边带走?因为它长得好看吗?”
“可是这样做难道不是拐卖人口……不,鲸口?老师说,拐卖鲸口是犯法的!”
“大黑被关在小黑屋里的时候冷不冷、饿不饿、怕不怕?”
“如果是因为我这么喜欢它,它才会被关起来表演杂技,那我……那我也不能不喜欢它,但是我以后再也不喜欢自己了!”
孩子充满天真的话语像是一把金子做的剑,一剑刺破了成人世界的虚伪、冷酷和残忍。
被她目光看着的大人们沉默了。
一直过了许久,终于,有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站起身,摸了摸女孩头顶的辫子,点头道:“对,你说得对。他们、不,我们做的这些是不正确的。”
有他开头,更多的人陆陆续续出声。
“我以前很喜欢来格里芬海洋世界看表演,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这里的动物是怎么想的。”
“十几米长的水池,对于我们来说就是比单人床大不了多少的铁笼子吧?在这样大小的地方生活了整整四十年,难以想象。”
“这样的虐待,我们能坚持四十年吗?”
“即使是这样,在爆炸发生的一瞬间,这头虎鲸还是选择了保护人类。”
“生而为人,我感到……十分羞愧。”
情绪如同生长在寂静海底的水草,微微摇曳着,在人群之间传递。
苏澈能够捕捉到来自陪审团的情绪,那并非是激烈的、谴责的、疏远或者痛恨的,而是一种类似于水波一样的潮涌,将人包裹在其间时,令人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安心。
他抬起头,看到虎鲸老爷爷抬起头,将头顶微微露出水面。
感觉到苏澈的视线,它的动作一僵,然后,“扑通”一声,动作迅速地潜入了水底,哼道:“咋嚏!”
——哼,爱哭的鼻涕妞!
闷雷般的声音落下,虎鲸老爷爷喷了一口沁凉的海水,恰好落在小女孩的脸上,像是在给她洗脸擦眼泪。
……
“时间到。”顾铮在情绪发酵到顶端时,又用他那枚命途多舛的大法官勋章敲了敲地面。
“再次开庭,继续审理虎鲸意外伤人一案。”
“陪审员们,你们是否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
“……”
“是。”人群互相看看,坐在顾铮正前方的一名男青年代表大家道:“我们已经达成了一致意见。”
“万物生来平等,这是我们每个人很久以前就从书本上学过的一句话。但是很抱歉,我们没有做到。”
“自由是宝贵的,它对于人类和虎鲸来说同样宝贵;生命也是宝贵的,它在人类和虎鲸面前完全平等、不分高下。”
“即使身为不同种族,在身份与立场上天生存在着差别,但我们无法认为自己同胞的行为是正义的,就像我们无法对遭遇了这样的虐待后,终于对施害者进行反抗的虎鲸提出任何指控。”
“因为将它推到如此境遇的不光是捕鲸船、格里芬海洋世界,不光是藏在暗处的那个神秘组织,而是我们每一个人,我们自以为是的喜爱和浅薄的追逐,是命运背后的那只手,也是奠定它半生悲剧的基石。”
“那么,认为虎鲸无罪的有……”
小女孩第一个举起了手。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高高举起的手臂层层叠叠,如同卫兵手中的标枪,拱卫着身后的卡车,以及卡车内的虎鲸老爷爷。
“一、二、三、四……”顾铮一一数过去。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善意的面孔,最终——
“一百四十九、一百五十、一百五十一……”
刘警长任凭执法记录仪开着,他自己摘下警帽,脱下警服,举起了一只右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