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跑哇,里面有鬼!」
「大孙子,」爷爷放下柳条筐,喘着粗气,追赶到小树林里,看到我在一块
块石碑前发楞,爷爷拽了拽我的手臂:「走吧,大孙子,一个乱坟岗子,有什么
好看的,走吧!」
「爷爷,人死了,都埋在这里吗?」
「是的,」爷爷非常肯定地答道:「我们这疙瘩的人,死了,都埋在这里,
以后,爷爷死了,也得埋在这里!嘿嘿,这辽河边的所有人,谁也跑不了,折腾
来,折腾去,早早晚晚,都得埋在这辽河边!大孙子,」
说着说着,爷爷有些激动起来,他拉着我的手说道:「大孙子,到这来,」
爷爷将我拽到两个小土堆前,他一边指着土堆前的石碑,一边按我的脑袋:「大
孙子,快跪下,给你大太爷、二太爷,磕头!」
咕咚——,平日里对我疼爱有加的爷爷,连抚摸我的时候,都不敢用太大的
气力,对待我,仿佛对待一件珍贵的瓷器,时时刻刻都是小心奕奕的,可是现
在,在两座平平常常的小土堆前,爷爷突然猛一用力,逆发出一股我无法想象的
力量,不容分说地将我按跪在两座小土堆前,我跪在两座土堆前,怔怔地看了看
石碑上的字迹:张xx之墓,祖籍山东莱州!
「大伯,爹,」
爷爷语音颤抖地说道:「你们的重孙子,给你磕头来啦,……,老张家后继
有人了!」
说着,爷爷开始按我的脑袋:「快啊,快啊,大孙子,给大太爷、二太爷,
磕头!」
咕咚—,咕咚—,咕咚—,在爷爷干干巴巴的手掌按压之下,我稀里糊涂,
极不情愿地给两座小土堆磕了三个大响头,末了,爷爷爱怜地将我拽了起来,我
仍旧望着两座小土堆,若有所思,可又说不清楚思忖了一些什么,听到爷爷的呼
唤,我瞅了瞅两座小土堆前的石碑,又摸了摸隐隐作痛的脑门,问爷爷道:「爷
爷,那,你死了以后,在你的石碑上,祖籍应该写哪里啊?」
「哦,」
听到我的问话,爷爷不假思索地答道:「哦,这,还用问么,祖籍:山东莱
州!」
「那,爷爷,以后,我呢?等我死了,石碑上,祖籍应该写哪里啊!」
「嘿嘿,」
爷爷禁不住地大笑起来,轻轻地掐了一把我的小脸蛋:「小兔崽子,可别胡
说,你离死,还远着呢!再说啦,那个时候的事情,爷爷可就说不准喽!」
「唉——,」爷爷重新背起沉重的柳条筐,感慨道:「人啊,就像眼前这庄
稼一样,在这辽河边上,一茬一茬地生、生啊,又一茬一茬地死啊、死啊,生生
死死,循环往复,无止无休!」
「呶,呶,」
胆小如鼠的老姑闻言,拚命地摇晃着小脑袋瓜:「不,不,爹,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我怕死,我不想死!」
「嘿嘿,」爷爷拍了拍老姑的脑袋瓜:「好的,好的,俺老闺女不死,俺老
闺女不死,总也不死,总活着!……」
「汪,汪,汪,……」大黄狗不知什么时候提前溜回了家,此刻,正端坐在
院门口,见我们且走且聊地走过来,它摇着尾巴,不停地冲我们汪汪着。
「三叔,」还没走进院子,我便看见三叔手里夹烟卷,站在院子里,正笑吟
吟地望着我,我喜出望外,像一只幸福的小燕子,欢快地飞进院子里:「三叔,
三叔,」
「哈,」三叔啪地丢掉烟蒂,双臂一张,非常轻松地将我抱了起来:「大侄
子,我大侄子来喽!」
「嘿嘿,」
爷爷指着三叔身后一个年轻人说道:「大孙子,他,是你老叔!」
年轻的老叔很是腼腆,冲我微微一笑,便低垂下头,抡起铁锄,忙活起来。
「哽——,哽——,哽——,……」
早已是饥肠漉漉的大黑猪,哼哼叽叽地尾随在爷爷的身后,拚命地高抬起肥
实的大脑袋,伸出腥红的长舌头,企图拽扯住柳条筐里的嫩草。
「哽——,哽——,哽——,……」
哗啦——,爷爷身子稍稍向后一仰,哗啦一声,柳条筐滚落到了地上,大黑
猪顿时乐得心花怒放,一头扑到嫩草堆上,哽哽哽地啃嚼起来。
爷爷喘了口气,抹了抹汗水,坐在一条小木凳上,盯着大黑猪对我说道:「
唉,真不容易啊,大孙子,养头猪真不容易啊,现在这光景,特别困难,人都吃
不饱啊,猪就更没有什么好喂的啦,为了养这头猪,爷爷天天都要到辽河边打猪
草,唉,细细想来,这头大黑猪也真够可怜,长这大了,还没吃到一粒苞米吶。
嘿嘿,」
爷爷抚摸着大黑猪的肥胫,继续说道:「它已经三百来斤喽,到了腊月,就
能长到四百多斤,」
「哈,大孙子,今天春节,爷爷给你杀年猪,好好改善改善生活!」
「嘿嘿,」望着埋头狂嚼滥咽的大黑猪,我调皮的本能又显露出来,我顺手
抓起一根柳条枝,顽皮地抠扎着大黑猪的肥屁股。
「哽——,哽——,哽——,……」
大黑猪摇了摇小尾巴,不耐烦地哼哼着:「哽——,哽——,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