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麟看着面前比自己高了半头的王蕴,脸上露出欣慰又感伤的神情:“蕴儿……其实我并不想你的手上沾上血腥。”
王蕴抿住自己的唇,看着父亲良久,说:“我是王家人,所有王家的风雨,我都将站在最前面抵挡,殒身不恤。”
王麟抬手重重地拍着他的肩膀,叹道:“好孩子……可惜王家这一代,只有你一个。”
“族姐虽然是女子,但她坚毅果敢,如今又身居皇后之位,她为了我们王家,恐怕更是辛苦。”王蕴说。
王麟的面上显出变幻的神情,皱眉许久,才点头说:“是啊,她毕竟也是王家人……”
王蕴又说道:“如果阿若没有出事的话,她也会是出色的夔王妃。”
“是啊,王家这一辈的其他女孩子都是庸庸碌碌,没有她这样出色得让夔王爷都一眼看上的女子了。”王麟叹道,“当初皇上还是郓王的时候,受邀到我们家饮宴,也是一眼便看上了你族姐。可见这个世上,能吸引人的,永远都是夺目的特出容颜。”
王蕴听着父亲的感叹,望着檐下悬挂的红色灯笼,不自觉便想起了黄梓瑕,想起三年前,她十四岁的时候,他悄悄跟在她的身后,看着那抹银红色的纤细身影,如初初抽出的花信,柔软而气韵清远。
那种清远的气质,让他沿着记忆检索,那时年幼的黄梓瑕在他的脑海中,缓缓回头,然后……
面容居然和那个杨崇古合二为一,变成了同一个人。
黄梓瑕和杨崇古,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一个十七八岁的宦官;一个娇嫩,一个清致;一个肌肤白皙自信张扬在旧时宫苑中莹然生辉,一个身体羸弱面有菜色在夔王的身边谨小慎微。
——明明是一个王府的小宦官,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让他联想到黄梓瑕,而且,居然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让他感觉异样。难道,就仅仅因为他和黄梓瑕一样善于破案,而且五官和通缉画像上似有相像?
甚至,他也曾经悄悄遣人去打探过杨崇古的身份,发现他的来历清楚明白,从九成宫到夔王府,甚至连当初入九成宫中时画下的押都还在——只是那时的杨崇古还不识字,只在纸上画了个圈。
还有,更无法质疑的证明是,夔王李舒白。
质疑夔王身边的杨崇古,不啻于质疑夔王。
他想着那个令他蒙受了奇耻大辱的未婚妻,一瞬间恍惚。但随即便听到父亲的声音:“蕴儿,如今王家凋敝至此,先祖在地下恐怕也会觉得蒙羞……如今这一代所有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就算你不能让王家恢复昔年的荣光,也至少,不能让王家断了在朝中的势力!”
王蕴郑重点头,说:“我们家如今宫中有皇后,朝中有爹您在,并不算弱势。”
“你错了,其实在朝中和宫中,王家影响最大的人,并不是皇后与我们。”王麟微微而笑,笑容中不无得意之色,问,“你忘了,还有一个人,足以翻覆天下,改朝换代吗?只是大家都忽略了,那个人,也姓王。”
王蕴低头,默然无声,许久,才说:“是。”
“不日等王若棺木运送走之后,你得去拜访他了,以免他忘记我们家族。”王麟说着,想了想,又说,“他喜欢养鱼,记得给他带几条过去——红色的小鱼最好。”
“不知道膳房还有没有吃?”
回到夔王府的黄梓瑕感觉到一阵胃痛。今天一天,除了早上吃了几个春盘,中午喝了几碗茶之外,她一直都在外奔走,粒米未曾下肚,现在真是饿晕了。
她捂着肚子挪到膳房一看,灶台冰冷,空无一人。
“这日子没法过了……”黄梓瑕恨自己没有早向鲁大娘打探一下东西放哪儿,导致现在她一走,自己压根儿找不到吃的。
好容易在碗柜里找到两个干巴巴的蒸饼。黄梓瑕一手一个,一边往嘴巴里塞着一边往自己住的偏院厢房走去。
走到院门口一看,自己屋内竟然亮着灯。她愕然,赶紧走到门口一看,惊得差点连手中的饼都丢掉了——
那个……那个坐在里面悠然自得挑灯夜读的人,不就是夔王李舒白吗?
她站在门口发愣时,李舒白已经抬头看见她了,抬手朝她勾了勾。
她迟疑着,手中捏着两个各咬了一口的蒸饼挪进来,问:“王爷……深夜到此,有何贵干?”
他没说话,只微微一抬下巴,示意旁边一个食盒。
她迟疑地提起来,打开将里面的东西端出来——
一盏贵妃粥,一碟蜜制馓子,一碗白龙曜,一份箸头春,还有她最喜欢的虾炙和雪婴儿,居然都还尚有热气。
她看了李舒白一眼,见他理都不理自己,立即扔了手中的蒸饼,拿起食盒中的象牙箸先给李舒白那边摆了一双,剩下一双自己立即抄起来,先把箸头春扎起一只。
箸头春是京中最近风行的菜,原料也没什么的,不过是烤鹑子而已。但这只鹌鹑酱料用得十分地道,火候掌控完美,再加上她现在真的是饥肠辘辘,连撕带扯瞬间两只下肚,才松了一口气,恢复了正常速度,开始细嚼慢咽。
李舒白也放下手中的书,问:“有什么进展?”
她不说话,只得将怀中那半锭银子拿出来,放在桌上。
李舒白抬手取过,将银锭翻过来,仔细端详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