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于则玉却没有这么高屋建瓴的认识,他只是个普通的工人,他不负责社会问题的研究和综合平衡,他能感知到的东西,一是电价降低了,二是工资没了,第三,就是如何面对巧珍。眼下,如何面对巧珍,似乎是最为迫切的,最为现实的,最为困难的。这个如何面对女人的问题,是让一切男人最感到棘手的。
是的,如何面对冯巧珍呢?人高马大的于则玉一想到这个,就不由地矮下来。过去,他们的地位相同,或恰当地说是相当,都是企业的班级长级领导,都有一个可以叫得响的工作岗位,人前背后都能很牛叉地说我是个什么什么。虽说有恩爱,虽说有卿卿我我,虽说有海誓山盟,但那都是软件,既然是软件就一定要安装在硬件上,硬件就是金钱和社会地位。现在,巧珍依旧牛叉着,他于则玉却像是被抽掉了骨头一般,软成了一塌肉。
于则玉从来没有体验过这种感觉,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个工作,那个平时只被当作负担的上下班,对他来讲原来竟是如此的不可或缺,有的时候不显什么,一旦失去就如同丢了魂儿一般。具体点说,那个工作就是支撑整个人的精神,没有了精神的人,与行尸走肉无异。人原来是这般地需要精神来支撑。
矿上越来越清晰地给出了说法:煤炭资源到了如今已相当缺少,此时,如果再用煤的燃烧获取热能,简直就是对人类的犯罪,对子孙的犯罪。停止烧煤势在必行,正当其时,这是不可置疑的。地球上所剩无几的煤炭,将被当作宝贝,主要用于工业原料的提取加工。除此之外,不再进行大规模的开采,现有的煤矿一律先行关闭。然后根据提取工业原料的实际需要,再行复采。但有一点是十分清楚的,即使复采,也只是很少的一部分煤矿,绝大部分煤矿的结果是就此关闭,这样才能保护有限的煤炭资源。
不仅煤炭如此,石油亦如此。大势所趋,不可逆转。
矿工于则玉顿感泰山压顶。完了,全他妈完了。他简直想象不出自己还会有什么出路。
他过去的生活太简单了,简单到别人把一切都设定好,他自己只需要在别人指定的位置上,扮演一个电钮,一个会吃饭和拉屎的电钮。他习惯并喜欢按照别人的设定去劳动和生活,除此之外,他从没有想到过自己还可以干些什么,还能干些什么。社会就是由像则玉这样只会出力气的人做基石的,在他们上面,还有一部分人只会出主意。出主意的人掌握着出力气人的命运,为了让出力气的人更好更勤快地出力气,负责出主意的人往往把自己说得很渺小,把出力气的人说得很伟大。出力气的人最怕的就是有些事要求他们自己出主意,比如涉及到他们自己的事,找不到任何可以商量的人,也没有谁再来为他们出主意了,这些平时只会出力气的人,立时就麻爪儿。就像现在的则玉,他就被搁置起来,他的同伴们也被搁置起来,没人再理他们了。事实上,也真的没有人能够如此之快的就把这么一大批人的退路想好,更谈不上一个个都得到妥帖的安置。这是个带有全球性的大事情,所有能源行业的从业者,立时从天之骄子沦为弃儿,一个相当规模的行业,一批相当数量的从业人员,顿时就成了一个巨大的问题,一个大火药桶。
则玉在家里闷了几天,他现在最怕的就是提到巧珍。一提到巧珍,就要比平时多十倍地暴露自己没了工作的弱点,那原本就已十分萎靡了的精神,更如雪上加霜般难受。但不提巧珍,巧珍也是存在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永远,总不能就此不了了之。说到底,还是舍不得呀。女人,女人。
则玉终于横下了一条心,去面对巧珍了。他强打精神地约了巧珍见面,不出所料,巧珍不想见他,语焉不详,也没有过多的解释,说了句:没心情,过两天再说吧。就挂断了。
则玉感到,所谓的世界末日,也就是今天了。
天哪,我这是怎么了。他甚至想到了死,如果死仅仅是结束自己的生命,而不必承受精神上的巨大损失,比如懦夫之类的名声,那么,现在的则玉就会毫不犹豫地慷慨赴死。但他又一想,巧珍这块也就此彻底放下了,比起刚才的重重顾虑来,这也未尝不是一件轻松的好事。这么一想,则玉又觉得还是活着好。他妈的,我也不是什么好汉。则玉心里骂了自己,就无端地好受了一点。这才叫万般无奈,自我折腾。
巧珍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巧珍的际遇与则玉大致相同。
空港改造之后,短短几个月,就呈现出完全不同的景象。
空港的改造相对容易,效果也相当明显。李春的地心引力暂缺与方向转换系统,应用于空中交通之后,带来的变化绝对是革命性的,全新的,彻头彻尾的,翻天覆地的。原来的空梭被完全淘汰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飞行器,没有翅膀,样子很像奇怪的房子,却又分明不是房子,有流线型的外观,结实的结构,舒适的座位以及装修华丽的内饰。宽阔或辽阔的机场上,停放着数不清的这种新型航空器,它们仍然被叫做空梭,也许是还没来得及为它们取一个更恰当的名字,也许为了照顾老一代空港人的情绪,反正就这么叫着。
名字无非是个符号,新一代空梭却在本质上与老空梭有了巨大的本质性差别。辽阔的机场上,不时有空梭冉冉升起,它们一直往上升,直到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