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篇
海潮的声音模糊地拍打进苏摩的耳中。
有一霎那,苏摩认为自己在天海上。然而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乳海的岸边。
苏摩坐了起来,心里很迷惑,他明明记得,天神和阿修罗的战斗被中断后,从乳海深处浮出黑色的毒液在贪婪侵蚀着天空和土地,黑烟玷污大气,变换成种种可怖的形体。他身边的天神和阿修罗,忘了彼此之间的仇杀,都在没命奔逃,却一个接着一个被那毒液凝固成漆黑的岩石。而苏摩自己的光辉也在已经变得坚硬的乌黑地面上摔成粉碎。他的肢体在垂死的抽搐中颤抖,涛声在他耳中变成了咆哮。从手脚末端,麻痹和冰冷一路传递上来,意识变得模糊了,可是却难以抵御意识消散和失去自我控制产生的无比痛苦。永远保持新鲜的花环在胸口发臭,皇冠和天衣凋萎肮脏,腋下的毛孔里流出黑血来,污秽不堪,发出难闻的气味,丰盈的形体随之干缩、塌陷,皮肤化成粉末,风一吹就散了,血肉干枯,骨头变黑,连骨髓都生出了蛆虫。原本会延续数百年的天人五衰,一瞬间在他身上全部出现。
他以为自己是死定了的。
然而现在,天空澄澈干净,乳海上并无异状,乳白色的海浪涌到他脚边,又退回去。周围十分安静,除了海浪声什么也听不到。海风吹拂着他的头发和天衣,他低头看着自己纤长的手指,发现自己依旧肢体完好,散发清辉,甚至在战斗中被罗睺攻击所受的伤也一并消失。
“这是幻觉吗?”他喃喃自语。
“不是。”一个声音在他前方响起,可也像是从四面八方响起。“你已经死过一次了。”
苏摩身体一震。
他抬起头,看见了那头白色雄牛。
那头雄牛站在乳海的白色波涛中,注视远远矗立在乳海之中的曼陀罗山。它身躯巨大,白得犹如夏日白云般耀眼,尖锐的牛角高高指向天空。苏摩从未见过这样的动物。
“是你救了我?”他问。
“我在净化乳海的毒液,看见你倒在岸边。顺手之劳而已。”
苏摩睁大了眼睛。“你净化了那毒液?这怎么可能做到?”
白色的雄牛回头看他,似乎低低笑了一声。“其他人的确做不到。”
这么说的时候,苏摩才发现,雄牛的喉部是深蓝色的。那色彩似乎总在奇异变幻,好像流转的星云,在雄牛平静的呼吸之下,色泽渐渐淡去,这景象真是不可思议。
然而苏摩突然意识到这片海滩上只有他和雄牛两个会呼吸的生物,所以才如此寂静。他的视线随即落到了海浪中时隐时现的黑色岩石上。白色海滩上这里、那里地散布着同样的岩石,数目之多,令苏摩感到窒息。
“其他人……都死了?”他轻声说。
“是的。”雄牛说。
苏摩站了起来,走到最近的一堆黑岩石边。那曾是和他一样的生命,如今却连躯体的基本形状都看不出来了,然而从嶙峋的边角和扭曲的形状上,似乎还能听见石头发出的痛苦呼喊。苏摩闭上了眼睛。
“既然能够救我,为何不救其他人?”
“即使不被毒液所害,你们本来也会互相砍戮至死。”雄牛说,从它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彩。“有解救你们的必要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我成了例外?”苏摩问。
雄牛动了动耳朵。“我只是喜欢你的光辉,不愿看它死去。”
苏摩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认为我该感谢你的慈悲……”他最后说,“然而我不明白,既然你觉得怎样都是死,却净化了毒液……”
“这与慈悲无关。”雄牛说,“只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
苏摩眨眨眼睛。
“你是谁?”他问。
“这无关紧要。”白色雄牛回答说。
苏摩踌躇了一下。“我希望对您有所回报。请您提一个要求吧。”他说。
“回报?”
“因为无论如何,你救了我,也净化了乳海。”
“这两件事上我都无需感激。”白牛说,“我已经说了这和慈悲无关。”
“我想表达谢意,此事也与你初始的意图无关。”苏摩说,“请说吧。我害怕欠人情。”
雄牛歪着头注视着它,硕大的深色眸子眯细了。
“那样的话,将你在白半月第四日的弦月光辉送给我吧!”它说,乳海的海水沸腾起来。“我一向喜欢它。我的喉咙如今烧灼疼痛,那轮新月正好作为我的清凉之物,如何?”
苏摩轻笑了起来。
“当然可以。”
随着他的话音,在雄牛的额头上,也出现了一轮散发光辉的新月。两轮新月,很难说出谁才是谁的倒影。
雄牛发出一声犹如地底雷鸣般的低吼,昂首扬蹄,在它脚下,海面突然凝固,海浪像碎花一般飞扬开来,最后在它身下,出现了一面光滑如镜的平面,液态的海浪从平面边缘翻卷而过,犹如为它献上花边。雄牛低头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