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量在世人对生命的尖锐感受中不断壮大。祂是原生的能量,如果放任祂这样下去,迟早有一天会铸成大祸。”
“我知道。”达刹苦涩地说,“因此我才奉行您的指示,来到荒野之中进行苦行。不错,那奉献的确吸引了祂;祂听到了我们的召唤。您让我做的事情,我也做到了。”
“祂没有性质,因此很难束缚,也无法成型。”梵天静静地说,“因此必须让祂首先具有性质。但这并不是要把特性加诸祂身上。一个完整的圆很难用词句形容,但将祂拆解成两半,便具备许多特点。”
“是的,”达刹疲惫地说,“祂原本是‘神我’和‘自性’的完整结合。但我借助您的力量,祈求祂将自己一分为二。于是现在,我们带走了祂的‘自性’,只留下具备‘神我’的祂。”
“没错。”梵天说,“不完整之后,祂不久就会具备性质。如果不是别人赋予祂,祂自己也会为自己造就一个形体。那时,祂就不再是那狂暴的、没有拘束和形态的力量。”
“那您接下来怎么做?”达刹抬起头来问。
梵天露出了一丝微笑。“我会给他一个合适的名字。”他轻声说,“我会做他的父亲。我会教导他、引导他。我会消除他原本的暴戾。让他心如止水地面对世间万物。”
达刹呻吟了一声。“可我担忧的是……”他再度看向怀孕的妻子。“……我的女儿。”
梵天聪慧的灰眼凝视着他。
“梵天,”仙人的脸轻微地扭歪着,“萨蒂的降生的确是伟大的祝福。我的女儿将是自性的化身,她是真正的宇宙之母,摩诃莫耶!可是……”他垂低了头。“神我和自性永远渴望着结合在一起。”
“不错,”梵天说。
“但这就意味着……”达刹的身体微微打着抖,“我的女儿将来必定会被祂所吸引。无论祂最后成为怎样的东西,她都会不顾一切地渴望着与他的结合。”
“这是必然的。”梵天又说。
“可是……”达刹抬起了手,“也许祂将来成为一个可怖的怪物呢?也许祂根本毫无感情呢?也许她其实并不爱他、乃至厌憎、仇恨他呢?就算如此,但她的身体和灵魂的本能和冲动却斩断她心灵的自由,不由自主地渴求祂,她毫无选择的权利,这将会是……多么悲惨而可怕的命运。”
梵天轻轻叹了口气。“达刹,”他说,“你还想着你那二十七个女儿的事。”
“我诅咒她们那天然被月sè_mó力所约束的血液。”达刹说,悲恸的影子从他眼睛里弥漫到他的面孔上。“但萨蒂是我最后一个女儿,我不愿意……这样的事情再度重复发生她身上。父啊,您是大能的创造神,您是生主,通晓一切。您告诉我……将来如果那样的事情发生,我该怎么办?”
而梵天抬头看向星空。夜空中云在缓慢地舒卷变化,构成人的眉目、鼻梁和下巴。四尊由云形成的神情悲悯的巨大头像,从天空上望向小小的净修林空地上的两人。
他垂低了眉目。
“对不起。”他低声说,愁苦和悲痛破坏了他脸上那份至高的仁慈和宁静。“对不起,达刹,我……不知道。”
因为这是谎言,这些都是谎言。
剥夺走祂的半身,祂就再不完整,也再不能全知全能,那世上最丑恶的秘密,就不会再有第二个人知道。这秘密若能得以保守,世界的规则就不会被破坏。宇宙仍可一直运行,万物都能欣欣向荣。
……可是他呢?
丛林里的男孩子抬起头来,他那么年轻,像头雄鹿,黎明般的眼睛闪动着旺盛的好奇心。
——我已经为你预留了你应当居住之地。心,感觉,生命的气息,天空,火焰,水,泥土,太阳,月亮和苦行。
……可是她呢?
难陀那林园里的女孩子抬起头来,头发蜷曲,肤色如蜜,宛如破碎之心的金色花朵在她耳边闪动。
——我不会要它,我希望拯救的东西是它复活不了的。
他创造有形物:山峦和河川,生物和非生物,光芒和水。
他创造无形物:语言和心灵。逻辑和律法。情感和道德。
但他实在不知,应当为他们,亲手被他拆分成两半的他们,创造一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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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变得暗了。
风摇动树木,发出海洋般低沉的呼啸。林中光线昏暗,犹如水底,看不清东西。
萨蒂抱着湿婆坐在树下,一动也没有动。
湿婆还是没有醒来。萨蒂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头。往后的日子里,他陷入沉睡的时间会越来越长,越来越多,他的知觉将在无梦的黑色睡眠里连同记忆一并沦丧。
她并不是什么都没想。她在想的很多。
只是那都是些四散的碎片,语言和图画,动作和眼神,回忆和思想,幻觉和现实,各色各味,纷繁混乱,在这其中,找不到一条走出去的路,没有一条串联碎片的线。
月亮升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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