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是个冷血无情的混蛋。你没资格说三道四。”
一丝苦笑出现在乌沙纳斯的嘴角。“我是没资格。”他说。“你还记得湿婆昔日那模样吗?还是你已经忘记了?毫无慈悲。不为什么欢喜,也不为什么恐惧。感情不能沾染他。你平心而论,达刹之女,那个样子的湿婆,会被杀梵罪折磨至此吗?”
一种细微的刺痛正穿过麻木,直戳胸口。不行。萨蒂最深的潜意识在叫喊,不要让我醒过来。
“我听到他向三界发出要娶你那誓言时就知道必然会有这样一天。”乌沙纳斯说,“有一天他的自尊会掉落到泥泞里任人践踏。他原本不为自己做下的任何事情感到后悔或内疚。但是你,是你令他具有了负罪感。是你让他具有——或者让他自以为自己具有了愧疚、畏惧、羞惭这些情感。凡人会有这些反应是因为他们被世间公认的正法和道义潜移默化,如果犯下错,就算不遭到惩罚,内心也会自我惩罚——如此便可让规则自然方便地得以维持,即便没有国王和权威,大家皆可和平相处。”
他顿了顿,“可是湿婆要这些东西何用?他原本超越凡人的正法和道德,牧人何须遵循畜群的规矩?他的境界在世间所有人之上,看到的都是他人无法看到的东西,但因为他要你做他的半身,所以他只能竭尽所能地接近你、模仿你、在灵魂上寻找与你相近的地方。如果我没猜错,是你非要让他以世间认可的习俗去迎娶你,对吗?你硬把他拉进现世的框架里。这些庸人自命为良心的东西由此玷污了他。这不是你最富有的东西吗?你传染了他,像是传染疫病。如果是从前,当他杀死梵天,他连眉毛都不会动一根。而现在,他开始学你的样子,想着他杀了世界的始祖,杀了婆罗门的祖先,杀了自己视为父亲的人,他愧疚了,他害怕了,他伤心了……因此他才会被杀梵罪追赶,被逼到无路可逃……”
萨蒂捂住了耳朵。
“不,”她细声嘶喊,“不是这样的……”
是的,就是这样。
——我现在亦可做一次抉择。就如你说的一般,我能做“任何人”都可以做的事情。他嘴角啜着笑说,萨蒂,看我令万象更新。
——我已经说过了,后果是难以预料的。这就是抉择的意义所在。这是你说的。有深色眼睛的白鸟轻声啼鸣。
她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发根都拉出血来了。
乌沙纳斯毫不为之所动地看着她,又看向蜷缩在泥地里的湿婆。
他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他曾是那么光洁,那么高高在上,不可打动,不可战胜,不可令之屈服,我那时是多么憎恨他啊!而看到他如今这幅样子……我悲哀地意识到那憎恨已经消失无踪。萨蒂,我再重复一遍,就是你让他堕落到如此可怜的境地。你毁灭了那个他。于是现在,他反过来毁灭在你那里的那个他。湿婆……”一个苦楚的笑意再度在乌沙纳斯嘴角浮现,“他的确是会毁灭所有敢于触犯他本质的人。
萨蒂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我眼前消失,”她说。“否则我立即杀了你。”
“我相信现在你有这样的能力。”乌沙纳斯静静地说,“但你不应当这么做。
“为什么,”萨蒂说。
乌沙纳斯凝视着她。“因为我知道如何洗清他身上的罪孽。”他缓慢地说,“而且我是这宇宙中,唯一一个会把那方法告诉你的人。”
萨蒂抬起头,张大眼睛看着他。
“你说什么?”她细声说。
乌沙纳斯注视着她。“那方法世上只有你一个人做到。”他停顿了片刻,“前提是只要你肯照做。”
湿婆沉睡着,他的影子小又薄,重叠在榕树和萨蒂脚下。风声拂动树木,森林轻语。
“你既然是婆罗门的女儿,”太白金星之主说,“就应该知道,想要摆脱杀梵罪的痛楚需要什么条件。”
萨蒂呆然地看着他,嘴巴自动张合着。
“是的,”她说。
——要么就忘却一切,蒙蔽自己的双眼,要么就抛弃自我,净化罪恶。站在那个有池塘的小村庄外,湿婆看着因陀罗的背影这么说,夕阳光芒勾勒着他的轮廓。
“湿婆是无法抛弃自我的。”乌沙纳斯低声说,“所以他用永久性地抛弃自己的神性来做赎罪。因此他成为今日这个样子。他现在开始逐一丢掉感觉,对吧?不久之后,他的记忆也会伴随着感觉一起丧失。到时候,他会忘掉一切,包括和你的林林总总。”
“把那个办法告诉我!”萨蒂猛然喊道。
乌沙纳斯凝视着。
“我必须事先警告你,这办法会让湿婆彻底摆脱杀梵罪,但那结果要你全部承受。”他冷静地说。
“要我死吗?”萨蒂说,“要我去杀人吗?要我毁灭国家吗?”
乌沙纳斯摇摇头,一丝苦笑出现在他嘴唇边。
“萨蒂……”乌沙纳斯微微眯起了眼睛。“摩诃莫耶,宇宙之母。就像我很久之前疑惑过的那样……你为何没有想过,你父亲要给你起这么奇怪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