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她们身前走过,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她坐在床上等了一会儿,听着院子里的话声都停了,站起来走出去,走到了父亲的书房里。
阳光进不来这间房子。贝叶经堆放得高高的,遮盖了透气的气窗。小时候,她一贯很畏惧这间房间。塔拉笑她说是她害怕知识,她却知道自己害怕的是缠绕在脆黄的贝叶之间的那些东西。
现在她知道那些东西的来源了。
还是小姑娘时她认为父亲的疆域是属于死的部分。她是对的。
她蹲下去,在房间的地板上无声无息地勾画着魔阵。
她从湿婆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现在她已经比从前能干许多,知道如何获取欲求之物。
她默念咒文。木制的地板朝四面退去,露出下面的泥土来。
只挖了几下,她就知道自己找到了想要找的东西。
泥土里露出人骨。年代远久,它们已经被泥土染成了淡淡的黄色,就像某种光滑上好的木材磨制出来的一样。
萨蒂跪下来,继续把泥土扒开,她抓住了最大的那根骨头,把它从泥土里拉出来,捧到自己面前。
泪水滴落下去,迅速地渗入骨质之中,消失不见。
萨蒂闭上眼睛。她其实想不起来母亲是什么样子了,她死的时候她还好小,只是个刚刚学会说话的孩子。
过了一会,她把那截腿骨轻轻地放了回去。她看着那个土坑出了会神,把藏在衣服里的一朵茉莉花放在了骨头上。那是她从难陀那园林里找到的最美一朵,上面还带着新鲜的晨露。
她还带了一把用牛奶浸过的米、一小块酥油、一小束烧过的俱舍草灰。她把这些供奉全部献上。
最后她再度念动了咒语。土壤回来盖起白骨,地板收回原来的形状。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擦去了魔阵残留的痕迹。
临走出书房的时候她回过头。
我会再来看你的,妈妈,她这么无声地说着。
夜晚到来,达刹和他的女儿分坐在祭火两旁。
这一次,萨蒂回来的时候,达刹什么也没有问,什么也没有说。
这不是因为害怕。从他眼中,萨蒂知道父亲要么通过瑜珈力,要么已经凭智识推断出了发生的一切。他知道坟场的鬼火熏黑了她的眼睛、知道她皮肤上残留着湿婆的痕迹、甚至知道她手指上沾染的泥土味、知道她掘出了他足底的尸骨。
但他却表现得如同萨蒂从未逃离过、一切没有任何改变一样,仿佛女儿只是出去游玩,转眼就回到了家中。
于是萨蒂也保持着沉默。她也装作什么也不曾发生。
仿佛这是父女间达成的无声协议。
她忏悔了、认错了、回来了,所以他也就不再追究,作为她为他保守了秘密的补偿。
他们彼此间都有些心知肚明的秘密。
他们要仔仔细细地把这些秘密埋藏起来。
就像埋下死者,令它再不能复活。
萨蒂支起了一个纺车,吱呀呀地就着火光纺纱。一缕头发从她额角落下来,她伸手把它别回去。这年纪的姑娘现在都在做自己的婚衣了,她却不知在自己做什么,只是为了让手上不闲着,脑子里也不闲着。
她不再用湿婆所教授的方法刻意压制魔龙之渴了。现在它就像一团沼泽上的火,在她心底缓慢地燃烧着,透过她的血管,烘烤皮肉,蒸发热量,她现在发现这样舒适得多。
“萨蒂,”达刹突然开口了,“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差不多也要考虑你的婚事了。”
萨蒂没有答话。
“话说回来,”达刹又开口说。“现在天界有许多适龄的青年。你比较中意哪一个呢?”
萨蒂温柔地笑了笑。“婚姻之事由父母做主。我听从您的安排。”
达刹把经卷放在一边,“我希望我的女儿能得到幸福。”
萨蒂低头纺织,嘴角藏起了一个笑。“那我希望不要出嫁。”她最后轻声说,“我就想留在您身边,照看这个家。”
“别说傻话了。”达刹皱起了眉头,“女儿总归要出嫁。你也会找到自己的归宿。”
萨蒂抬头看了一眼达刹,父亲的表情很严肃。她垂下了脸,不再说话。
达刹拿起了经卷,开始朝祭火上慢慢地浇灌酥油。
这真是有趣。
因为他们都知道萨蒂不可能再嫁给谁了。
(注:毗湿努之后先后转生为罗摩、黑天和释迦牟尼。罗摩因为世人怀疑他妻子悉多的贞洁而放弃她。黑天与牧女罗陀青梅竹马,但黑天成为雅度族王子后离开家乡,从此与罗陀断却姻缘。释迦亦抛妻弃子,成为出家人。)
八
雨季很快就来了。
这一个夏日没有雷鸣闪电,乌云阴沉地压在永寿城顶,天像漏了一样地下雨。
有一天早上,萨蒂倚在窗口,雨在屋檐上溅成细小的雨末,打湿了她搁在窗台上的手肘。她抬起头来,看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