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太慢悠悠的声音从屋里头传出来,把杜娟的不开心顿时给吓没了,跟条件反射似的。
李卫城领杜娟坐桌上,陈老太也当没事人似的,轻飘飘落下一句:“今天杜娟来了啊,咋不早点说呢。”
杜娟坐得又不舒坦了,咋全家的注意力全集到她身上了呢。
还好李卫城应了一句:“今天杜娟想吃白米饭了,我就带她过来。”
陈老太恍然大悟,也没落井下石地问这儿媳妇不是最喜欢高粱米和野菜馍馍吗。
“行了,那咱还是按照老规矩来!”
杜娟懵得抬起头,老规矩,啥老规矩?
陈老太:“我今天教书,白天带孩子们学大字了,学了咱语录里的第一条,回来后就歇着了!”
李思静紧跟其后:“我今天上学,咱们学习了一元一次方程,求解了x这个未知量,语文课学习了咱伟大领袖的语录。”
春花:“今儿还是跟平时一样,早上就做饭,不过地里还有些没收完的粮食,我就帮着队里一起去拾了,这忙一天能赚一个工分哩!”
杜娟听到这儿明白了,老李家吃饭前还得汇报工作,她心跳更快了,回想一下,她早上睡了懒觉,起来的时候都大中午了,再做高粱米和荠菜自个吃,下午又在外头晒太阳,晚上……晚上卫城就回来了,她就跟着来陈老太这吃饭了。
这怎么说得出口啊!
杜娟急得脸颊都发白了,眼看着她男人李卫城都说完了,杜娟还找不到好的办法。
再不想说还是得说啊,李卫城话音落下,全家七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就像七个县里饭店的大灯似的,照得她恨不得挖个洞给钻进去。
“我,我今儿不舒服,就躺了一天……”
杜娟不敢看她男人的眼睛,就盯着对面啥都没的厨房,哎,这屋里的气氛顿时就古怪了。
李卫国春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偷偷去瞅老太太神色,老太太不动如山。
李磊巴登巴登地眨眼睛,
“妈你哪里不舒服,跟奶说,奶说身体不舒服就一定要好好休息的。”
孩子是最想着妈的,一听杜娟不舒服,李磊整张小脸皱起来,紧张极了。
“没,就一点点不舒服……还行……”
“妈,你可千万别瞒着啊,不舒服就得说,咱去卫生所!”李磊拉着他妈,软软的童音都急促了。
杜娟前头说这句话只觉得丢脸,可看到儿子担心她的眼神,杜娟突然难受了,她这是在做什么呀,她要把小宝培育成优秀的祖国栋梁,但她现在在教儿子撒谎啊!
杜娟想起做知青下乡前,她的父亲还没离世,虽然宠她,但也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千万不能歪了根。
小宝长得有他外公的影子,看着小宝,就像看到她顶天立地,勤恳敬业的父亲。
杜娟羞愧,猛地呼出一口气。
“妈没病,就是犯懒才成日躺着。”
李磊担忧地抚上她的手背,“妈,真的没生病?”
杜娟摇摇头:“真没病。”
母子俩俩相望,杜娟舐犊情深,蓦地,李磊把小脸一板:“那妈为啥不干活?”
诶?
杜娟噎住了。
李磊很不解地说:“奶年纪那么大了都天天教书,大伯娘忙里忙外的,我的早饭午饭都是跟着小丫吃大伯娘做的,大伯和爸忙得一身淤泥回来,大丫姐下了学还要去地里干活,连小丫都跟我一起喂鸡。妈,你咋什么活都不干呢?”
“咱伟大的主席在语录里说:劳动光荣,好逸恶劳可耻!”
杜娟慌乱:“不是……”
李磊非常沉重地盯着杜娟:“妈,这样是不对的。”
陈珂挑眉,白天她领着小宝小丫去上学呢,李磊就问:“怎么我妈妈没有和大家一起劳动呢?”
她是这样说的:“你妈呀,应该是身体很不舒服吧,只有身体不舒服的人才会在我们伟大领袖的领导下还坚持好逸恶劳,好逸恶劳可耻,你妈妈是知青,是有学问的人,有学问的人咋会连这道理都不懂呢?”
她那话五分是嘲杜娟,还有五分也是不想在李磊面前说他妈妈的坏话。
谁知道,吃个晚饭的功夫,杜鹃自个儿就在她儿子面前暴露了。
小宝还盯着他妈妈抿嘴不说话,杜娟更是看都不敢看儿子,虚的。
陈老太看差不多了,拍拍手:“行了,吃饭吧,多好的米饭啊都给凉了,咱春花做饭不累的吗?”
春花持续脸红:“妈,不累。”
“说你累你就累,怎么的,干了一天活了难道跟躺一天一样不累的,这不是笑话吗?”
真是万箭戳心,杜娟心里都默默流泪了,她贪图啥大白米饭啊,她这是受虐来了。
吃一顿饭,白花花的米饭啊,多糯,多香,不卡喉咙。
老大一家吃得其乐融融,尤其是李卫国和春花,筷子碰一道了,都羞羞地给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