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啥鬼,总得保住人嘛!”白嘉轩一挥手一翻眼珠:“谁爱跪谁就跪,谁想跪
多久就跪多久,要叫我给那个婊子修庙塑身,除非你们来杀了我!”而且指着街门
的方向:“你仨走吧,快走!记住再不准为这事来寻我;再来寻我,我就拿拐杖把
你仨的门牙打掉!”
孝武在午饭后从山里赶回家来,探视父亲母亲的身体,他一进门就瞧见了厅房
明间里安设的灵桌,哭叫一声便踉踉跄跄跪跌下去不省人事了。白嘉轩从里屋出来
慌忙丢了拐杖,抱扶起昏死在灵桌下的孝武,发现孝武额头上汩汩涌出的血流漫过
半个脸孔灌进耳朵,便顺手点燃几张黄表纸,把表灰揞到伤口上止了血,再死劲掐
孝武的人中。孝武醒来三次又哭昏死过去三次,直到父亲白嘉轩也被折腾得精疲力
竟瘫坐在灵桌下站不起来。孝武找了一块白孝布戴在头上,问了问母亲病亡的经过。
随后就用竹笼装着阴纸到坟地去了。孝武在母亲的墓堆前又哭得昏死活来,燃烧的
阴纸烧的了手指才清醒过来。孝武回到白刘村,被三个老者拦住,叙说了鹿三被小
娥鬼魂附体的事,又把他引到祠堂前的广场上来,那些跪着的族人一下子把他围裹
起来……
孝武傍晚时才脱身回到家中,开口对父亲说:“爸,你总不能让族人就这样跪
下去……”白嘉轩问:“按你说咋办呢?孝武说:“我看救人要紧,修庙要是能免
了瘟疫,就……”孝武还没说完,嘴巴就挨了一巴掌。他清楚地感触得出父亲是用
手背反弹到嘴上的。粗大坚硬的指头骨节硌得嘴唇疼痛不堪,牙床上硌出的血流出
嘴角,孝武抹了一把血愈加慷慨陈词起来:“爸呀,你不管自个也得想想族人。村
子里一个接一个死人,难道眼盯着让村子死光净?祠堂那儿跪着不单的白姓鹿姓的
族人,整个原上十里八村都有人来跪着你开口。众人说只要你不挡将,修庙塑身的
事各个村子合伙搞;至于装殓入厚葬的事,只需你用于扶一扶灵枢的招杠就得了,
只要你屈尊举动一下,众人祛了灾免了祸,原上各个村族准备给你挂金匾哩!子霖
顺乎人心民意,说只要众人能得安宁,他吃屎喝尿都不在乎……爸呀,我说一句晚
辈人不该说的话,跪在祠堂前的人和没跪跪的人都恼你哩!你拄上拐杖到祠堂门前
去转转,看看众人诚心实意的情景,你也许会改变主意……”白嘉轩瞅着儿子流血
的嘴和慷慨激昂的姿势毫不动情,反而变得沉静如铁:“为民请命,顺乎民心,你
倒是跟我的子霖叔不谋而合。只有我成了孤家寡人!岂止是恼我,众人把我看成绊
脚挡路的石头,盼我死哩!”说罢竟自拄着拐杖走出街门去了。
鹿子霖有不失时机地抓住了这个机会,当鹿三在广众中吣出了杀死小娥的真相,
他起初震惊不已,随着就忍不住击掌称好,这桩案子大白于世,无论从哪边看,无
论从哪边说,对他都只有好处而没有一丝一毫的损伤;黑娃对他的猜疑和仇恨至此
将一笔勾销,瘟疫造成的恐惧势心使原上的每一个还不甘死去的人,怨恨杀死小娥
的鹿三以及秉承主家旨意的族长白嘉轩。他对三位在白嘉轩面前碰了钉子的老者说:
“那就让众人跪到族长家门口去!”
随后,三位老者又怂恿孝武亲自去找鹿子霖,请他去和鹿子霖直接商议,又鼓
动孝武越过白鹿村老族长这一关,以新族长的权力率领原上几十个村庄联合修庙葬
尸。孝武的脑子开始发热,看见从祠堂门口移动到自家门口的一片黑压压下跪的男
女,他的情绪愈加亢奋,几乎没有什么儿犹豫就和三位老者走进了鹿子霖铺满生石
灰的院子。
鹿子霖拍着孝武的肩膀说:“由原上各村联合承办修庙,这办法可以倒是可以,
不过得搁到最后一步。咋哩?那样一办,原上人该咋样骂鹿村和嘉轩呢?况且,跳
过嘉轩哥这一关总不好嘛!顶好办法还是由嘉轩哥执头儿,由他承办才名正言顺。
我说咱们五个人一起去跟族长说,把冷大哥也拉上,看他给不给面子!”说着又一
次拍拍孝武的肩膀:“娃娃,你这回领着原上人把庙修起来,你日后当族长就没说
了。”
五个人一起找到中医堂,冷先生也出人意料地表现出灵活的态度:“我早说过
这瘟疫是一股邪气嘛!而今啥话都该搁一边,救人要紧。只在能救生灵。修庙葬尸
算啥大不了的事?人跟人较量,人跟鬼较啥量嘛!”于是收拾了案头医器墨具,意
气昂昂随大伙一起出门。六个人来到孝武家,发觉白嘉轩不在,孝武也闹不清父亲
到哪里去了,等到天黑也不见归来。六个人不约而同坐下,下定决心死等,孝武就
一锅再一锅烧水沏菜侍候,直等到鸡叫头遍时分,白嘉轩头上结着一抹露水回来了。
“我明白众位聚在这儿的用意。”白嘉轩仰起脸说,“咱们不要在我屋里说,
这不是我白某人的家事喀,这是本族本村的大事,该当搁到祠堂去议,跟本族本村
的男女一块议。孝武,你去把祠堂的灯点亮,把人都招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