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尻子底下另一条腿吊在炕边下,通体精赤,只有一双小脚上缠着裹脚布勒着套鞋。
尸体已经完全腐烂,大大小小的蛆虫结成圪塔,右肩上的肩甲骨已被蛆虫嚼透,窝
成一堆的头发里也有万千蛆虫在蠕扭攒爬,炕席上被子上脚地上和连着火炕的锅台
上,到处都是蛆虫的世界。孝武弯下腰,终于发现炕边的土皮上溅着干涸的变成黑
色的血迹,也就明白这女人不是饿死而被人杀死的,杀死她的人出门以后就锁上窑
门。一件夹衫压在她身下,从精赤的身子和脚上的套鞋判断,她被杀的时间是在夜
里,因为套鞋只有夜里脱了衣服睡觉时才换穿的,这些都是很容易作出判断的生活
常识。她的死因似乎更容易猜断,既然脱得一丝不挂只穿睡鞋,肯定是某个野汉子
跟她闹翻脸了杀的或是一伙野汉子争风吃醋失败了报复杀了,对于这个臭名远扬的
官碾子女人,除了奸情不会再有什么更深更多的因素令人思索。孝武退出窑门到了
场院上,越聚越多的白姓和鹿姓的男人们一致谴责,这个婊子死了使全村老少闻她
的气,不过这下总算除了一个祸害。几个老年人倚老卖老地责备孝武;看啥哩那臭
婊子有啥好看的呢?赶快取锨来把那臭肉臭骨铲出去呢?孝武犹疑他说:“万一她
娘家或旁的人告官咋办?总是一条人命案子!”老者们不耐烦他说:“我敢作证在
场的人都能作证。总不能吧人再闻臭气嘛!”孝武说:“那好!”就指使大伙回家
去取工具,挖个深坑把她深埋起来。
这当儿白嘉轩佝偻着腰走上慢道,端直朝窑门走去。孝武劝他不要进去,白嘉
轩仰起脸说:“活的还怕死的?怪事!”白嘉轩背着手观察一番,看见被蛆虫餐着
的腐烂的躯体,也看见了溅在炕边土墙上变黑的血痕,没有久停就跷出窑门门坎,
看着已有三三五五的人取来锨头铁锨,对孝武说:“从窑墩崖上放下土来,把这窑
给封堵了算了!”说罢又佝偻着腰走出场院走下慢道去了。孝武着人从窑里用砸断
的窗板挡住窗孔,重新闭上窑门,就让众人从窑墩崖上挖土。土块哗啦哗啦奔泻下
来;堵封了窑门窑面,最后盖封了四方形的小小的天窗,从外表上看,黑娃和小娥
的这孔不断在白鹿村惹是生非的窑洞就完全消失了
“是谁下的这毒手?”孝文问。
“弄不清楚。”鹿子霖说,“我那天在仓里忙着向灾民发放舍饭,没在现场,
是后来听人说的。人都嘈嘈说,肯定是哪个野汉子做的活!可究竟是谁,谁也猜不
透。”
孝文愣愣地捏着酒杯,猛然倾杯灌了进去。
“算咧老侄儿。”鹿子霖心平气和地劝慰孝文。孝文提着礼物来谢恩的举动证
明了这样一点,小娥至死也不曾给孝文泄漏过,导致孝文一系列灾难的戏台下到砖
瓦窑的fēng_liú,正是他的一个计谋或者说圈套;庆幸的是凶手为自己清除了心头隐患,
再不用担心小娥向孝文漏底儿的危险了,他将安然无虞地与孝文保持一种友好的叔
侄关系。他说:“你而今在保安队干上了,其实她死了倒少给你添麻缠嘈口声;你
和先前不一样了,而今人头里的人哩!”
孝文连连灌着酒,一句话也不说,站起身来就走了,从马号里牵出自己的马,
一出门就跨上马去,和鹿子霖连个招呼也不打,孝文纵马跑过村巷上了慢道,把马
拴在一棵树上,踩着虚土爬上窑墩,凭着记忆判断出天窗的位置,就用双手扒掏起
来。天窗外覆盖的虚上很薄,很快就露出来了。孝文从天窗钻进窑里,里面一片漆
黑,他连着擦来了三根火柴,在第四根火柴的亮光里找见了搁置在炕台上的油灯,
油灯里残留着一丝清油,油稔儿迟迟地亮了起来,孝文站在脚地上,看见一具白骨,
骨架在炕上摆放的位置和姿势,与白嘉轩叙说的情况基本吻合。孝文双膝一软就跪
倒在地上,轻轻叫一声:“亲亲呀我来迟了……”他似乎吸到窑顶空中有咝咝声响,
看见一只雪白的蛾子在翩翩飞动,忽隐忽现,绕着油灯的火焰,飘飘闪闪,孝文哇
地一声哭出声来:“你知道我回来了呀亲亲……”一阵昏厥就扑倒在炕上了。
孝文醒过来时,油灯已经燃尽,蛾子也不见踪影。他划着一根火柴,眼光落到
那两排精美的糯米牙齿上,他曾经永无满足地吻过亲过它们,它们现在泛着冰凉的
绿光。他从伸到炕边的右臂的骨头上取下一只石镯,套在腕上,摸黑爬上天窗。他
从窑垴扒下土来,重新封堵住天窗就跳下窑院,解开马缰:“我一定要把凶手杀了,
割下他的脑爪来祭你!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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