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3年的双十国庆节到了,东西南北不是查市民证就是戒严,市民们只有在心中纪念这个勋宏的日子了。昨晚均臣在洗冷水浴时受了凉,半夜里在梦中忽闻秋雨淅沥,睡得很不安宁。晨时天很黑,可是已经七时了,均臣起来时觉得喉头烫热,即服阿司匹林二粒,竟不出一点汗,毫无效力。尽管如此,他还是一早到华联,将巴金带有些革命色彩的《爱的故事》的小说还了,本想借老舍的《北京人》,可又是借不着,真气闷,只好借了郁达夫的《薇蕨集》。华联出来均臣就直接去了三井上日文课,日文课本已改由盛先生来教。盛先生说他是从同文书院读出来的,可是他的口音不太真确,教得很不顺流。盛先生正说着开场白,女教师中岛就忽然闯了进来,冲到教室的讲台,也不理盛先生,把作文簿甩下就走,似很生气状。盛先生见此景,只好尴尬地说:“明日还是仍由中岛来教吧。”学生们见了先是大惊,后又纷纷为盛先生抱不平,虽然盛先生不是“正货”,但中岛仗着“友邦”的气势欺辱人,实在令人愤怒,于是大家又去校长那里坚持不要中岛而要盛先生教。
中午,店里在老同顺烧一只大汤鸡来吃,味鲜美得很。锦华之人品实在太坏了,比如平时他吃饭时必先择以好的大的吃,还用筷子在菜里挑来挑去,恶心兼自私过甚,不但裕元﹑均臣﹑炳仁,连老赵都不去睬他。近来连全生亦跟他决裂了,锦华如丧家犬缩着尾巴过日子,可他的勇气仍未稍减,自私仍坚韧地支持着。今天大汤鸡刚端上,锦华仍毫不客气就伸手扯了一只大鸡腿啃了起来,令众人侧目。
午饭后,因到处戒严,店里无甚生意,老赵便想去看电影《生死劫》,便问均臣说:“我去看《生死劫》你去不去,我同你敲瓦丬[1]。”均臣想这卑鄙的东西恐怕人家要揩他的油,况且亦不高兴同他去,便回绝了。下午,均臣看起上午借来的郁达夫的《薇蕨集》。其实均臣更喜欢读郁达夫的代表作《鸡肋集》和《还乡记》,尤其后者更能擅动心弦。均臣爱郁达夫的漫浪生活﹐更欣赏他在颓废中显著十二分的反抗。而这部《薇蕨集》,作者却是以悲伤凄凉的写法,几乎使均臣痛哭才好,尤在这个秋天的时候,对景生情,想之身世,虽不比郁先生的高深诗意,然共同的遭遇使均臣觉得至少也受着些了。合上书,苦闷极,户外雨如麻织,他买了五元高粱酒五元花生米,独自一人吃了一大醉,索性回住处大睡三小时。
下午均臣还睡意朦胧,就被大舅父来电话吵醒,说有王君由甬家中带来布鞋三双,已送至汇中101号的毛全泰木器店,让他去拿,并问有否口信和什物可去托带。均臣遂买信壳一百只,信纸二刀半及母亲胃病吃的枷楠香一百元,分做五包,准备这两天送去。枷楠香这好东西是在蔡同德药房买的,每两要千八百元,均臣买一百元只有六分的东西,一两都不到,好贵啊。
从蔡同德回来,炳仁刚好送货回,于是均臣与他闲话起来,炳仁说他二哥与龙记洋行的老板虞志芳的女儿订婚,并办订婚酒,发了很多帖子,他的双亲大人亦到,看看儿子们都这样“顺流发财”且有老板垂青,直之东床,不知要快活得如何了。均臣想,这横竖是有钱人的大巴戏,与我辈何关,便只对炳仁点头敷衍着。然后他们就转换话题说起话剧,越说越激动,于是一时兴起,均臣就约炳仁晚上去看剧。吃了晚饭,他们去了巴黎大戏院看苦干剧团演的《飘》。华译本有傅东华译的一部,现在被改编为戏剧,纯粹的换成了民国十五年时北伐的乱世时期。此剧描写一个坚强的女人始终爱着一个书生形的青年,可惜这青年却爱着与他性格相同的女子,所以弄成一幕妒嫉﹑苦闷﹑追求﹑悔恨的人生悲剧。坚强的女子(郝诗嘉)是蓝兰做的,好得很,她态度正与其性格相同,很能引人感动。青年(卫西里)是石挥做的。还有一个追求诗嘉的青年(白瑞得)是郝仁做,做得相当的“真”。均臣、柄仁虽不很懂,可倒是很受感动。可惜的是,观众们在人家悲痛时却能哄笑,真是岂有此理,这些人程度之低,也只能在看京戏时瞎捧场的。此后一段时间,均臣对美貌的蓝兰这个坚强的郝诗嘉心仪不已,想起她,心情就暖融融的。
第二天的早点是在对面弄堂的粥店吃的,此粥店近已改作生煎馒头了。生煎馒头每只一元,很大,味尚好,可是皮太厚而馅少,远不及罗春阁的皮薄肉多而味更佳了。吃完早点,来到店里,均臣和炳仁还在回味昨晚的话剧,老赵听到后,不屑地称蓝兰叫做“老蟹”,这使均臣为之愤愤,刚想反驳几句时,老赵就又说起蓝兰“老蟹”还有一个金兰妹子叫蓝苹的“小蟹”。他说蓝兰是戏剧界名人孙师毅的太太,是大学生,英语非常灵光,有个叫李云鹤的小演员想学英文,于是向蓝兰拜师,后来竟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并以姐妹相称。一天,李云鹤跟蓝兰念叨着:“蓝苹,蓝苹,蓝色的苹果,挺有意思。不俗,有新意。蓝兰你又是我的姐姐,一语双关呀!”于是李云鹤就改名蓝苹了。对于蓝苹这名字均臣也是听说过的,她的电影《王老五》均臣也看过。老赵接着又说起蓝苹的私生活很乱的,嫁过几个男人。大家对明星们连笑带戏地乱说一阵,可谁知道,他们所调侃的这个人物这时正在西北被称作圣地的窑洞里,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