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信郡王府的时候,天色已暗,雪落了一地,我踩着厚厚的积雪,刚跨上王府的台阶,抬头却发现在昏暗的光朦里,站着一个小小的人。
他的脸颊已经被寒气冻得通红,一见到我,却马上咧开了笑脸,怯怯地叫了一声:“姐姐。”
“多尔博。”我叫他一声,本想掩住因为感动而带来的愧疚之感,眼眶却已经不争气地变红了。
他上前拉起我的手,有些紧张地问道:“姐姐去宫里头,可是受了委屈?!”
我惶惑道,“没有,姐姐只是去看看皇太后。”
多尔博半信半疑地点了点头,沉默片刻说道:“多尔博年纪尚幼,又无爵位在身,实在没有能力帮的到姐姐……”
我弯下腰捧起他稚嫩的脸庞,认真地说道:“姐姐比你年长,理应照顾于你,知道吗?”
多尔博的手贴到了我的手上,我看到他神色内疚,勉强地点头说道:“但多尔博更想照顾好姐姐。”
我直起身子,强忍着情绪,泪水还是无可遏制地眼眶里掉了下来,多尔博见我哭,忙问道:“姐姐,是不是皇上又欺负你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错愕地问道:“是谁告诉你,皇上会欺负我的?”
多尔博抿了抿嘴巴,犹豫不决地说道:“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那他们是指谁?”我问。
“所有人,所有人都说皇上是想往死路里把我们逼,特别是你,姐姐。所以多尔博想保护你,可是我还小,没有一点能力可言。今天姐姐你被召进宫,我便在王府门口一直等你回来,生怕你在宫里头受了委屈。”
听到他这样的一番话,着实让我感动,可是同样地,让我更加自责与内疚。
之前因为他过继给我阿玛为嫡长子,年幼的我还曾十分厌恶过他,可是如今,睿亲王府轰然瓦解,只剩下我们姐弟二人,他却处处为我担忧,怕我受半分委屈。
今日天寒地冻,他还在王府门口苦等我归来,望着眼前稚嫩却懂事的他,作为长姊的我,却任性妄为,始终听不得别人的一句劝,才沦落至这般田地。
我拉起多尔博的手,刚想跨进王府的门时,却听到身后有人喊道:“格格留步——”
我和多尔博疑惑地转过身,见原是宫里头的几位公公,我认出领头的那公公是福临身边的人。
而他手里,拿着的,正是福临盛怒之中写下的诏书。
雪愈下愈大,信郡王府门口昏黄的烛火光下,我几乎看不清宣旨公公的脸,然而就是在这个银装漫漫的雪天里,我清晰地听到了福临正式废除了我固lún_gōng主身份的旨意。
好像从那一刻起,我终于,完完全全地失去了在这个皇室争斗中所有的利益。
我刚想起身,却见公公从怀里又掏出了一份诏书打开,我凄然一笑,惶惑地问道:“呵,我还有身份,他要废的吗?”
公公见我这样问,犹豫良久才叹息道:“格格,之前皇上将你许给了成郡王,但一直没有正式废除当年立你为中宫的旨意,奴才也是揣测不到皇上的意思,可如今,这道旨意,他终是给下了……”
我跪在冰冷的雪地里,却丝毫感觉不到膝盖上传来的刺骨之寒,因为公公的一番话,更像是一根冰锥,直直刺进了我的心。
福临之所以迟迟不下正式废除我中宫之位的旨意,是因为他还念在最后对我的一点恩情,还留给我最后的一点退路,可是,是我自己,断了所有的路。
公公见我跪在原地无动于衷,叹了口气,把两道旨意都塞进了我怀里,弯下身拍了拍我的背,说道:“格格,皇上不是无情之人……”
“我知道……”
他是不是无情之人,是不是给我留过退路,这些于现在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可言了。
公公扶着我起身,帮我撵落了膝盖上的雪迹,语重心长地劝我道:“格格既然知道皇上不是无情之人,为何还不肯服软,皇上眼下只是想让格格去劝一劝贤妃娘娘……”
我负气地把两卷圣旨重重地砸在雪地上,恨恨地说道:“他们的事情,与我再无瓜葛!”
但是有个声音在心底清晰地告诉于我,我没有放下。
没有放下对宛甯的恨,没有放下对福临的恨,没有放下自己受过的苦,这一切,都让我活在自己仇恨编织出的世界里,关闭了别人进入我内心领域的门。
待得公公一行人走之后,我颓唐地跌坐在王府门口,多尔博忙上前想把我扶起,我转过身把幼小的他搂在怀里,痛苦地哽咽起来。
我哭地很小声,生怕惊动府里的任何人,我不想他们再担心我,也不想再因为我的任性而让他们蒙受罪责。
多尔博在一旁也不多言,只是轻轻地用小手帮我擦去眼泪。
我抬起头,呆呆地望着王府门口挂着的两个灯盏,在寒风里被吹地摇摇晃晃,多像烛火下的我们两个人,在这被操控的命运里,跌跌撞撞,无处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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