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尚珣在我房中讲了很多关于萧赫的过去,她陪伴他的五年里,所有她关于他的回忆,秋日的光和煦而绵长,像是宁尚珣此刻的思绪,带着离绪忧愁,却分外温柔。
她的回忆,应是穿过紫禁高阁,越过金脊红墙,存留在高阔威严的宫殿里,季节也如同如今这样,入秋干燥,空气里凝结着薄灰,她穿着贴身宫服,由家人亲送入宫,第一次见到了大明的周皇后。
宁尚珣细细地讲,我则在她身畔看着她,她的神情平淡安谧,似是过往的那段岁月也同她的神情一样,如风和的日子里平静的水面。
“我第一次见皇后娘娘,便闹了笑话,那时我还小,急急忙忙地,撞翻了皇后娘娘身前的沈香姑姑,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可是皇后娘娘却只是笑,走过来把我扶起,帮我拍掉了身上的灰,笑着对我说‘宁太师家的孩子,倒是可爱’。
“其实那时,我并不知道,我入宫是为了什么。入宫前一夜,爷爷说要见我,我这才明白,原来要我入宫,是去当太子妃的。爷爷并不舍得我,他和我说了几句话,便哽咽地和我说‘对不住’。
十四岁的时候,我并不知道爷爷这句‘对不住’里的含义,直到我成了东宫的太子妃,我才了然,原来入宫于我而言,肩上的担当却是这么重。
爷爷有三个儿子,除了我父亲宁毅源以外,另外两个叔叔均不参与朝政,而唯一的姑姑又因为婚事与爷爷闹翻,远嫁戍边的普通将士,因此在朝中,宁家的根基已经并不稳了。所以我的入宫,对宁家来说无疑是最大的帮助。”
宁尚珣讲到这里的时候停了下来,她看了看我,道:“世萱妹妹,我讲这些,你能明白这其中的要害关系吗?”
我沉默点头,她的入宫,无非也是大明政治所需。宁家世代书香,宁太师又辅佐过崇祯帝,她作为帝师之孙的身份入宫,养在皇后身边数年,再册封成为太子妃,既是崇祯帝感恩太师的表现,更深层次的是,崇祯帝需要的是文臣之后入主后宫,以打压当时日渐崛起的武将势力。
她见我领会她的意思,便继续讲下去:“都说天家无情,但是皇上与皇后娘娘极是疼爱我,逢至年末,都准许我母亲入宫来见我一回,在朝堂上,皇上也更加器重我的父亲。之后步入东宫成为殿下的太子妃,殿下又待我温厚妥帖,照顾周全,他的几个侧妃也性格柔顺,平日里帮着我一道替殿下打理好他身后事务。
当我以为宫中岁月饶是这般静好之时,却不想一朝国破,紫禁沦陷,家不成家,国不成国……”
宁尚珣的眼里有泪,却隐忍多时,没有掉落,我无法体会她心中此刻的痛,亡国颠沛,从皇家至庶民乃至罪臣,只有经历过这种生活的人,才能真切感受她应有的恨与哀。
她伸出手静静地握住了我的手,哽咽说道:“国仇一日都不敢忘却,我受的苦,我自己咽得下,可是殿下受的苦,他真的一个人可以扛得起来吗?”
萧赫的苦,不仅仅是因为亡国,而更多的是,要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复明。
那是他的大明,是萧赫与宁尚珣的大明。而不是我的。
我的手仍由她握着,我静默着并没有说话,她抬起手抹去了她眼角处的泪痕,叹道:“世萱妹妹,你我二人,也要心齐。”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回她道:“我明白。”
她抬眼望向我道:“我更希望,不论他日是后宫相处,还是依旧如现在府中同处,我们都能情若姊妹。”
然后,真的可以吗?
可是这句话,我没有问出口。
窗外的秋色正好,晴空无云,能望到府苑里的水池粼粼波光,溪边枫树渐红。
我也想着这生活能够静好无声,可是却偏偏。
“世萱妹妹。”宁尚珣叫了我一声。
我回过神,对她宛然笑道:“姐姐,我想听你再讲讲宫里的事。”
秋色平静,光晕划过宁尚珣有些浅白的脸颊,她替我一颗一颗地剥着葡萄放进瓷碗里,她的手指纤长灵活,葡萄的皮在她手里轻易便被剥落,她掂起一颗递给我,我接过,听她继续讲道:
“紫禁城里有很多宫殿,住了这么些年,我也没有全部去过。宫里头娘娘也很多,她们见到我,总会笑着送我些果品或是首饰,性子活泼些的娘娘见了我,还会打趣我说‘这是咱们将来的小太子妃’,这时候我就脸红着不说话,任由她们笑成一团。
我还在皇后娘娘宫里住的那些时日,太子便已经常来看我了,他还会带上慈焕弟,慈焕弟是田贵妃的儿子,虽然田贵妃与皇后娘娘不和,但他们兄弟两感情却是很好,只是想不到如今……慈焕弟终是反了殿下。”
“灵王朱慈焕?”我惊愕问道,想起之前萧赫对我说他的三弟王士远与他不合,起兵造反,他们这才挟持了王士远的一对子女,也间接造成了之后王士远之女王敏珧的惨剧,想必宁尚珣口中的朱慈焕便应该是萧赫所提及的三弟王士远。
宁尚珣点头说道:“是,灵王朱慈焕想要在金陵称帝,他这样的性子,终是随了他的母妃田氏,当年在皇宫里,田贵妃已几次对皇后娘娘不敬,欲要取而代之。”
“原是这样。”我不禁叹息道,转念又想到,宁尚珣可能并不知道王士远的子女在萧府的这件事情,因为我便将这原委都讲于她听,她听罢也略有唏嘘,叹道:“可怜了那孩子,无端卷入了这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