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典恩回来后,脱去衣袍,盥洗了双手,躺到床上歇息。
薛千,薛千。
一个十七岁的江南女子,是如何跑到京城去的?又是如何住进崔府里的?
这还不要紧,管他什么杜大夫,管他什么崔承皓师妹只要,是跟燕王府挂钩的,出入过燕王府的,和周澈周浚打过交道的,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谁让,自己是圣上最得力的人呢?
任他燕王府如何打造得铁壁铜墙,如何得太后的恩典庇佑,都跟他没关系。他的任务只是,在他们之中埋下眼线,及时收回情报,交给圣上判断而已。
如此,便一辈子无忧无虑,大富大贵,足矣。
一声门响,有脚步声响起。
夏典恩闭了眼,佯装熟睡。
崔承皓手里端着一盘饭菜,悄悄走进来,看到床上夏大人正在安睡,便不敢打扰,轻轻放下饭菜,退了出去。
他回到自己房里,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了,坐下来,就着一盏昏黄的灯火,吃着晚饭,回想方才的事。
千雪姑娘又去游山玩水了?
也是,上次来他就听说,千雪姑娘每逢数月,便要外出去山上一些日子,有人说那是她家,有人说那是她的相好,还有人说,那只是千雪修身养性之地
然而,谁都猜不出,那里是她师父的家。
曾经也有人偷偷跟踪过,但他们不是被看破就是被甩掉,从未有人跟踪成功。
有个武功颇好的人,跟着千雪走了几里路,对方也早已察觉了,可就是甩不掉他。那人得意洋洋,就在快走至云归山时,却突然不见了千雪人影。正在迷惘间,忽见头顶飞来一个女子,纱巾遮面,一身黑衣,手中握着软剑,直冲他而来。
好在他会武,在山林间,与那女子交战数回,竟也不相上下。
那女子虽为女儿身,力气自然比不上他,可她巧在身体灵活,武功奇绝多变,剑法诡谲,令人接应不暇。不出几招便再无招可挡了,只好败下阵来。
眨眼之间,那女子消失在林中,不见了踪影。
这件事被人说出来,一时传遍金陵的大街小巷,有人说那就是千雪姑娘,有人说不可能,千雪姑娘没有武功。更多人说,那是千雪姑娘的贴身使女,武功极高,专护千雪的安全
众说纷纭,传为奇谈。
而这些,听在崔承皓耳里,却不是那么简单
他锁着眉,脸庞在灯影下变得立体非常,眼前一遍遍浮现着薛千的面容。
她初次见到自己时的惊诧与委屈,她在亭中大喊后带泪的脸庞,她颇具气度的举手投足,她宠辱不惊的眉梢眼角,她为救郡主所冒的险,她从山上归来后满身的伤
她静静坐在窗下,秋日暖阳的辉映下,从容弹琴的样子。
她于闲暇的午后,在西苑偷偷练剑的身影。
她一遍遍叫自己的那声“师兄”。
不知不觉,情境出现在眼前,声音亦回荡在耳边。
挥不去,抹不掉。
脑海里竟全是她
崔承皓莫名有些烦躁。
他放下筷子,站起身,推开窗,让夜风拂面,一寸寸冷静着思维。
而在京城,此时的崔府,却一点都不安宁。
沈夫人或许知道崔承皓在家,必然会为崔燕说话,崔燕也势必会缠着她哥哥,争论不休。所以,她在崔承皓南下期间,竟为崔燕定了亲!
是中书令孙家的公子,孙悦。
依崔燕那个脾性,免不了在家里大哭大闹。薛千虽知她终归要成亲,要经历这一趟,然而亲眼见其哭得如此伤心,又觉十分可怜。
毕竟,这些时日,小吵小闹也好,互帮互助也罢,二人之间都有了感情。
她也是她当妹妹的。
不由想到秋生以后,若是嫁给自己不中意的人,是不是也会这般伤心?
却又转念一想:不会,师父绝不会让秋生嫁给她不中意之人,绝不会委屈秋生,哪怕让她当一辈子的老姑娘,也不会让她抱憾终生。
从崔燕房里出来,沈君如和薛千并排而行,面色不甚欣悦。
“你别担心别人了,还是管管自己吧。”君如道。
阁楼上,仍传出崔燕沙哑的哭声,却是门窗紧闭沈夫人下了命令,除了送水送饭,任何人不得进去,也不得让小姐出了院子。
沈君如这回是求了好久,才换来沈夫人应允的。
说到孙悦,她们不了解,不过听说其无过无非,是个温文尔雅的少爷,心中不免略感欣慰。
如果以后的日子过好了,谁还记得今日在阁楼上,哭得死去活来的小姐呢?
沈君如和薛千对视一眼,突然都笑了起来。
那笑里,夹杂着一丝苦涩。
她们两个,还真不一定要嫁作人妇。一个可能要承父业,终生驰骋沙场。一个大仇未报,身世迷离,何谈得婚姻大事?
“也罢,那我两个就做被世人鄙弃的女子吧。”薛千挑眉一笑,“如此逍遥快活,也无旁人牵绊,岂不更自由?”
“你这是与世间作对啊。”
“那又如何?”
沈君如摇头一笑:“这才是我的亦舟妹妹。”
薛千垂首含笑,眸中却掩下一缕思绪。
崔燕从床上起来,嗓子哭哑了,眼哭肿了,人都走了,只剩自己一个了。
她身子轻飘飘,好似站不住,立在橱柜前,望着满柜子的画卷。这些画,因一人而画,画的也都是一人,母亲不会不知道,就算不知,家里的丫鬟也会告诉母亲
她本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