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柒一向待她亲和温蔼,对她视如己出,从未跟她说过一句重话,今天一番话下来,语气虽然不重,但犹自带着深深的责备和痛惜。
她如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蓝柒是她师父,尽力护她安然,青城山所有人都逃不过的血流成河,她却从来只是听说。
现在她怀疑他,指责他残酷,如此相负,实在是枉为人徒。
“师父..”她呐呐的上前,低垂着头。
蓝柒轻轻摩挲她的头,笑靥隐现:“傻子规。”
“师父,不好,有埋伏!”
刚才她在和蓝柒说话,一心想得一个答案,没有注意窗外的情况。
现在注意到但晚了。
从呼吸声和脚步声来看,这件屋子已经被重重包围了。
自创派以来,一旦朝廷相逼,青城山便几无立锥之地。
十三年前他带回子规,贼皇帝于心不死,派出朝廷鹰爪剿杀青城山,青城山死伤大半,青城四美死的何其凄惨!
此仇尚未雪耻,十三年后,朝廷又派人杀上青城山,迫得青城山损兵折将,死了一壁小弟子,害他们不得不退避庐山别院!
蓝柒正是要等待这个时机。
好让朝廷的人付出代价。
林子规反应极速,脚踵轻旋,抽出墙壁上的剑,双膝跪下,双手奉给蓝柒,请求他把剑架到自己的脖子上。
“师父,此次的朝廷鹰犬非同小可,乃是护卫皇城安全的执金吾,个个训练有素,章法有成,练就一身的铜墙铁壁。
我知道师父武功盖世,不惧蟊贼,但此刻青城山才遭祸害,需要师父主持大局,若你有半点损伤,都是子规的不是,请师父不要和他们硬碰硬。”
林子规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心口隐隐作痛,几乎不敢去想埋在内心深处的那些剜心之痛。
若当真师父和祁子端面对面的起了冲突,她到底该帮谁?
一个是情丝难斩,让她魂梦难安,救了她性命的仇人。
一个是恩情深重,待她如子的师父。
蓝柒似乎一眼看穿林子规心中所想,掣了她手中的剑,并未让她起身。
“为师早就知道他们在暗中布署,只是未曾戳破,等的就是这一刻,杀尽蟊贼,与我青城弟子报仇雪恨。”
蓝柒扬手一挥,将身上素衣扯去,露出一身夜行玄衣,戴上幕篱,把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
剑花轻挽,如雨点纷纷,将素衣搅烂,如天女散花,一个旋身,把衣裳碎角收拢掌心,袖在笼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毫不凝滞,几个呼吸间,竟连一角碎衣都未留下。
“子规,你可知为师寄给你的书笺中勿归二字何意?”
“事成,勿耽,当归。”
“好徒儿!”
蓝柒飞身而出,余音尚在她的耳畔萦绕,如一根根细刺,扎的她四肢百骸无处可安。
师父并没有让她出去帮他,可她作为师父的首席弟子,师父在前面与仇雠血肉相博,若不出去,如何对得起青城山,对的起师父多年来的培养?
如果出去,必然就要与那个人形成水火不容的对立面。
箭矢如狂风骤雨,嗖嗖的射在户牗之上,几支零星的箭头破窗而入,铮然钉于拔步床头。
一支箭呲的一声将床上的暖衾划破,余势未歇,一路刺下,将那床柔软衾被竟然生生豁出两截。
棉絮如绵密飞雪,细碎白盐,夜风呼啸,兜头兜脑扑倒她的面上,让她呼吸为之一窒。
林家既然封护国公府,顾名思义,祖上乃是跟随高祖战场杀敌,浴血奋战,金戈戎马的开国功臣。
林家几代祖荫,到了林山这一代,九岁授太子伴读,几次救驾,深得先皇宠信,更是烈火烹油,锦上添花,荣宠无限,风光无二。
集宠于一身,便也集怨于一身。
林山日夜忧惧,就是担心一着不慎,有朝一日林家失去圣恩,会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
是以林氏子弟,无论男女,幼年皆请太师博士,教习武术兵法。
事实证明,林山是对的。
林子规也因此醉心于排兵打仗,兵法谋略,孙吴之道烂熟于心,昨日她闲庭信步,漫不经心一扫,便大略知道执金吾共有多少人,手中武器能用者几何,几人能堪当大任,多少人会结成什么阵法,今日一战,师父能撑到几时,有多少胜算。
林子规此时心如油煎,滋滋的冒着血腥之气。
一分一秒都过的犹如一个世纪那么长,她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一个转机,想要师父忽然罢手,又想要祁子端下令停战。
但她深知,这事是你死我活的死局。
窗外一片静谧,幽寂的仿佛没有人在。
没有杀声震天,没有烽火滚烟,只有利剑刺入肉身,和血溅三尺,无声息死去的的沉钝闷哼声。
她的呼吸急促,面如朱酡,细汗如珠。
到底该怎么办?
帮谁?
不帮谁?
如何面对?
草色残光,其风凄凄,我生之初,一日三餐兮,更有何求?
桐木半死,其雨薄薄,我生之后,一秋百忧兮,谁能解愁?
缁衣缁衣,十亩桑田,彼君子兮,尸位素餐,何德居之?
我歌且嗟,一尘千丈,不知来日兮我思何往?
四海八荒,不知来日兮我归何方?思我所俟,归乎归乎,匪有枯荣,斯人何在,亦已焉哉!
窗外凄怆苍凉的歌声响起,林子规的眉心轻轻一跳,惴惴不安的心弦如琴音入尾声,颤抖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