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小小的婴儿连母乳都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姜颜只哺了一些温水喂给他,后来婴儿没了哭腔,她总担心这脆弱的小生命会冷死饿死。此时刚一落地, 姜颜便迫不及待地掀开襁褓逗了逗婴儿泛红的小脸颊,婴儿闭着眼哼了声,哭出声来。
姜颜长松了一口气。
“苻离!”
一声高呼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苻离抬眸望去,只见魏惊鸿仍穿着昨天分别时的儒服,发冠凌乱,衣带倾斜,眼底一圈疲惫的乌青色,红着眼疾步过来,一拳打在苻离的肩头道:“我就知道你会平安回来!你小子……你小子……”
苻离肩头有伤,登时疼得闷哼一声,咬牙道:“魏、惊、鸿!”
魏惊鸿后知后觉的看到了苻离肩上包扎严密的伤处,又被他满身的血迹吓到,瞪大桃花眼道:“你受伤了?没事罢?要不要紧?快随我去知州府邸暂住休息,我给你叫大夫!”不经意间瞥见姜颜怀中哭啼的婴儿,更为惊讶,“你们一晚上弄出个孩子?”
“……”姜颜疲惫道,“路上顺手救的,娘生下他就没了,不过他爹好像在朔州城做参将,叫李广英。”
“李参将?”闻讯赶来的蔡岐刚巧听到这么一句,便插嘴道,“我认得,昨夜就是他带人杀出重围,将我和几个太学生救回朔州的。”
蔡岐脸上有尘灰污渍,鲜衣破损了几道刀口,战袄之上飞溅着血渍,应该也是鏖战了一宿。他按着刀转身,朝城墙下指挥士兵守城的一名年轻将军抬了抬下巴,道:“在那呢,城门边站着的那个。”
姜颜将怀中的婴儿交到李广英怀中的时候,这位年轻的参将有了一瞬间的茫然,直到他掀开襁褓,在婴儿红润的胸膛出看到了一只熟悉的、染着血迹的银镯子。
镯子上了年头了,有些凹陷不平,那是妇人身上唯一一件没有被匪徒抢走的物件。临行前,姜颜将它从妇人僵冷的腕上褪了下来,塞入婴儿的襁褓之中。
李参将认出了那只镯子,那是他还是个无名小卒时亲手戴在新婚妻子腕上的。大手合拢握住镯子,他低头看了眼怀中哭得五官扭曲的婴儿,折剑般的唇几番颤抖,好半晌才用尽力气般抬头看着姜颜,声音暗哑到几乎成了气音,只问了一句:“我夫人呢?”
这个高大的男人睁着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姜颜,眼里闪烁着卑微的希冀。
姜颜缓缓摇了摇头,说:“尊夫人用自己的命生下了他。”
闻言,男人眼中的希冀覆灭,化成浓重的悲伤。他许是早料到了如此,短促地哽了一声,而后又猛地站直身子,竭力维持着一个将领最后的尊严,喑哑说:“昨夜我奉命带兵驰援,本有机会救她,可我不能……”
武将的天职是服从军令,先国后家,李参将没能说出口的那些话姜颜都懂。她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额头,同他做最后的道别,轻声道:“孩子是巳时出生的,还没有喝过奶水。”
李参将点点头,一行水渍划过刚毅的脸颊,又被他飞速抹去。
他抱着啼哭的孩子快步走到簇拥的人群前站定,环视四周,红着眼道:“李某有个不情之请。家中男孩刚出生没了母亲,诸位中若有哺乳期的娘子,可否救救我孩儿?”
人头攒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人回应。
李参将喉结滚动,拔高声线,几乎是恳求般道:“李某虽不是家财万贯,但奶水钱还是给得起,求诸位帮个忙!”
“官爷!”
人群中站起一个女子,婉转道:“奴家名唤十三娘,刚生产完,奶水够,可以喂养令公子。”
这名唤‘十三娘’的女子妆容晕染狼狈,看不出年纪,大红大紫的衣裳看上去十分可笑,举手投足间自带着风尘气,应是流亡出来的烟花女子。见众人皆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十三娘不惧反笑,叉腰挺了挺傲人的胸部道:“看什么看!说不定老娘还睡过你们的爷爷,当过你们的奶奶!”
有人质问:“你会喂奶?你孩子多大?现在在哪?”
闻言,十三娘的笑容明显一僵。片刻,她伸手局促地抹了把头发,说:“出生四个月,生了病,昨夜逃亡时没撑住,死了。”
“她这样的人,不会带病吧?”又有人小声议论。
十三娘垂下头飞快地眨了眨眼睛,清了清哽塞的嗓子,再抬头时又换上了笑脸,对李参将道:“奴家身子上下,只有这点奶水还是干净的。官爷,奴家不要你的钱,奴家只想再尝尝当娘的滋味……您若是信得过,便放心将孩子交给奴家,从此便是奶喝光了血淌尽了,奴家也绝不会亏待令公子!”
“人有善恶之分,却无贵贱之别。”李参将如此说着,将婴儿交给了十三娘,朝她抱拳一躬道:“我会命人安置好你,从此,你便是我儿的乳娘。”
他牵起婴儿的蜷缩的小手,凑到胡茬邋遢的唇上一吻,这才大步走到姜颜和苻离面前,直挺挺跪下,诚恳道:“二位对犬子的救命之恩,李某没齿难忘!”
姜颜大惊:“哎,将军这是作甚!”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