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差舔盘子了,吃喝完毕又同身侧的举人闲扯,张口闭口都是‘子曰’。同座之人不太理他,他便转过头来望向姜颜,试图同她搭话,可一见她细皮嫩肉像个姑娘家,这黑瘦举人又生出几分鄙夷来,冷哼一声就转过头去。
姜颜暗觉好笑,她都没嫌弃对方粗鲁,对方倒反嫌弃起她来了。
正想着,一名端着拂尘的老太监迈着碎步匆匆进门,拉长音调高声道:“圣上有旨——宣国子监举人,兖州姜颜偏殿觐见!”
心中一沉,该来的迟早会来。
姜颜放下手中的葡萄,一番深呼吸后起身出列,跪拜道:“学生领旨。”
歌舞声停,席间安静了片刻,接着如清水滴入油锅,窃窃私语道:“怎么像个女人?”
“我记得他,榜单第二!当时看他的名字就觉得是个姑娘!”
姜颜已无暇顾及他们议论了些什么,拢着袖子随同老太监而去。出门时,殿外候着的苻离抬眸望来,视线和姜颜有了短暂的相接。
姜颜不着痕迹地朝他点点头,继而转身,朝偏殿走去,每一步都仿佛有刀尖立于头顶,悬而不落。
老太监先行进门通报:“陛下,姜颜已候于偏殿外。”
一个沙哑浑浊的嗓音有气无力传来:“宣。”
姜颜拢袖进门,只见内侍肃然,宫娥娴静,珠宝和烛火将昏暗的厅堂照得十分敞亮。
抬眼望去,一身龙袍的老皇帝斜斜倚在龙椅上,眼角耷拉,面色枯黄瘦削,而皇后跪坐榻下,正拿了帕子给皇帝擦满额的虚汗。太子朱文礼、苻首辅及国子监祭酒冯九卿皆穿朝服立侍左右,苻恪和冯九卿都是老臣,面色颇为镇定,倒是朱文礼浓黑的眉眼中盛着些许担忧。
和奉天殿的热闹截然不同,偏殿冷清寂静,别说是大声说话了,连呼吸声都是放轻到了极致。姜颜双手交叠举于额前,行大礼跪拜道:“学生姜颜,拜见陛下!拜见皇后娘娘、太子殿下!”
她以额触地,龙椅上的皇上却久久没有回应,直到姜颜的膝盖跪得酸麻,脸颊也一阵又一阵地充血,那个虚弱苍老的声音方再一次传来:“抬起头来。”
姜颜直起身,缓缓抬头,目光望向龙椅之上,却见一旁的皇后不住给自己使眼色。姜颜会意,庶人不能直视天子,便垂下眼以不变应万变。
“这张脸倒是个讨喜的,穿上这身青袍也有几分洒脱。”皇帝耷拉着眼皮,花白的短须微微抖动,干枯的嘴唇是常年服用丹药造成的紫红色,看上去颇为阴鸷。他似是身体不适,捶了捶膝盖道,“朕求仙问药的这些年,不理凡尘俗世,政务一向交给太子和内阁处理,皇后行教导之职,谁成想国体还未繁盛,倒动了老祖宗的规矩,给朕弄了一个女举人出来了。”
苻首辅悠悠拱手,沉声道:“是臣辜负了陛下厚望。但皇后选拔贵女入国子监修习,也是为稳住大明国脉着想。”
老皇帝摆摆手,如破旧的老水车般呼哧呼哧说道:“大明的国脉,什么时候需要女人来稳了?皇后想培养女子赐予重臣结亲,也未尝不可,只是这厅中女子竟然穿上青袍中了举人,这,又作何解释?”
“陛下。”冯祭酒出列,拱手道,“姜颜的才学不在男子之下,当初也只有苻首辅家的大公子能与她一较高下,陛下一向主张不论出身、唯才是举,是臣等惜才,破格让姜颜参加科举。”
“当初李易安、鱼玄机亦是名噪一时的大才女,也不见得科举入仕哪。”
皇帝嗤笑了一声,“朕听闻,此女是太子和国子监司业们一同保荐参与乡试的,故而将其单独诏见来此,就是为了给诸位卿家和太子留个颜面。女子么,就应该安居后宅,朝堂之上男女同列,未免有悖人伦,致使阴阳失调。若有了一个女官,将来女子便无心相夫教子,整日想着效仿姜氏入主朝堂干政,朕的江山还能长久吗?”
见皇上一锤定音,科举之路眼看就要被堵死,姜颜心中一紧,定了定神道:“陛下……”
“皇上,臣妾有两句话要说。”皇后猝不及防的将姜颜的话压下去,跪拜在椅榻前。
皇上‘唔’了一声,道:“说。”
皇后悄悄递给姜颜一个眼神,示意她不要擅自言论,这才以额触地跪拜,柔声道:“允王定了襄城伯家的姻亲,可太子却还迟迟未曾婚配。本宫见姜颜聪慧机敏,参加科举未必是件坏事,将来入朝辅佐太子也是合情合理的。”
“皇后的意思,有意将此女许给太子?”
“以她的才学,并不会输于长孙皇后。”
闻言,姜颜猛地抬起头来,心中警铃大作,咬了咬牙,正要起身反驳,身旁的太子倒是有了动作,抢先出列道:“父皇,母后,儿臣与姜颜乃是惺惺相惜的至交好友,并无将其娶入东宫的心思!姜颜才华出众,一向是国子监魁首,若我为了一己之私折其羽翼、断其前程,未免会寒了天下士子的心啊!”
太子一改往常的温和,话语铿锵有力,又回身看了姜颜一眼。
那一眼十分复杂,有不舍,有怜惜,还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