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钱太后正倚在窗下穿针,好好地绣着花样。
听见宫人传报,她一怔抬头,微笑道:“这点小事,怎地还惊动皇上了?”
朱英榕走到她跟前,打量着她的脸色,道:“母后可传太医看了?都病了,怎么还劳动做这些事。”
钱太后一边以针挑了一下发鬓,一边反手将绣棚扣到炕桌上:“没事,我天天这么安闲着,哪里有什么病症?大约只是犯了春困。”又道,“皇上放心,这不劳什么神,我不过打发时间而已。”
门边一个内侍于此时跪下:“是奴婢多嘴了。这阵子从娘娘屋里端出来的饭食总是没有怎么动过,今早上用得尤其少,奴婢实在忧心,才大胆与娘娘身边的姑姑建议了一声——”
朱英榕一回想,每日晚膳是他陪着钱太后用的,他叫人伺候惯了,不大想得起来去注意别人的状况,但确实有宫人劝进而钱太后摇头罢箸的印象,便忙道:“母后怎么哄我?有事没事,都该叫个太医来看看才放心。”
就转头吩咐人。
一个宫人应声而去,朱英榕这时才去看那内侍:“木诚?起来罢,你能用心服侍太后,很好。”
木诚慢慢站起来,低头道:“皇上开恩,叫奴婢来太后娘娘这里服侍,奴婢的日子从地底过到了天上,自然该全心全意。”
钱太后转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木诚来了一年多,一向本分,要论这个人本身,没做过什么能令她生恶感的事。
但同在宫中,木诚从前是怎么招致先帝发怒,以至将他从朱英榕身边赶走的经过,她早就听说过了。
她一点也不想把这么个人留在身边,可朱英榕心软顾念旧情,而她与朱英榕间的情分是后来才有的,不论她心里对长子的爱多么深切,中间失去的那些年不可弥补,这也令她面对朱英榕时,比寻常母亲要多一份谨慎。
她不想——甚至有点不敢逆着朱英榕的心意,恐怕伤着好容易得来的母子情分。
她终究把木诚收下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不令他进到宫里来伺候,只放在外面做些洒扫。不想他的眼睛倒肯管闲事,从宫人每日端出去的饭食琢磨出来她身体不适,进而怂恿着人去告知朱英榕了。
木诚感觉得到她眼风中的冷意,站起来后,把头埋低了点。他不敢小瞧这位太后,论出身,她还不如他,可就是这么一个童生家的小女儿,于绝境之中一步步扶摇而上,如今竟坐到了太后的尊位上。
所以如同他幕后之人的告诫,他确实没有心急,安分守己到现在,才出了一回手,把自己再度送到朱英榕的眼睛里。
却没想到,也同时送到了钱太后的眼里,而她竟这么不喜他……
太医终于来了。
把了脉,看视过一番,摇头晃脑丢下一串之乎者也,朱英榕睁大眼睛,却是越听越迷惘,道:“你说简单点,我母后到底怎么了?”
老太医想了想:“太后娘娘无大碍,只是心中有郁结,带累胃口不开,臣这里有一副疏肝解郁的方子,煎服下去便可。”
朱英榕担心地转头:“母后,你心里有为难的事,怎么不告诉朕?朕许能帮上忙呢。”
钱太后微微垂下眼帘,太医的诊断在她意料之中,郁结什么,她自己最清楚不过了,可是怎么能说?
她只语片意都不能显露,只合他日闭眼,带进棺木里去——这贼老天,也不知她上辈子做过什么孽,待她从来没有好过。
但虽如此骂,她却又不能认真切齿起来,这段泛上来的陈年心思,纵然只能默诉于宫灯,那种鲜活酸甜的滋味一点儿也不减,令她觉得自己活回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而不是被命运推着,走到这至高却依然身不由己的现在。
“没有,我如今还能有什么不痛快的?”钱太后笑了笑,“只是时气的缘故,等过了这阵子,就好了。”
朱英榕将信将疑地点了头,叮嘱道:“母后,那你可一定要按时吃药。”
“知道了,你快回?可别叫先生说你。”
提到这个,朱英榕笑了:“不怕,今天是展中允——不对,展先生给朕讲读,他没别人啰嗦,听说母后病了,他还催着朕来看呢。”
钱太后眼神闪了一闪:“嗯?你叫上先生了,他升官了?”
朱英榕点头道:“是,朕从前没注意,他声音怪清亮的,听着倒比别的先生都提神些。”
钱太后不觉笑了:“那你可要好好听讲,别叫先生白辛苦一场。”
朱英榕听话点头,又说了两句,他终于拔腿领着一串人走了。
钱太后低头,将绣棚慢慢翻过来,对着出起了神。
旁边宫人想引她开怀,搭讪着问道:“娘娘这幅想绣什么?奴婢瞧着,用的绣线颜色似乎少了些。”
钱太后随口道:“时辰是晚上,天都黑了,自然不用那么多颜色。这是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宫人奇道:“娘娘是思念家乡了吗?只是为何绣成夜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