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阿德里安却宁可自己不知道。
他不是不清楚那个孩子早已在出外历练的几年间完成了从一个男孩到男人的转变;可一夕的露水情缘,又如何能和眼前即将发生的事情相比?胸口越渐加深的窒息感令半神强者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掌揪紧了前襟,而终在片刻挣扎后收起了原先覆盖着整个德拉夏尔的神识,由空间中取出了珍藏多年的、那瓶号称足以灌醉巨龙的矮人珍酿,拔开瓶塞仰头狠狠灌了一口。
──这一刻,比起无所不知的半神,他更希望自己只是个无知无觉的平凡老人,能不去留心、不去揣测、不去感受那必会令他伤上加伤的种种。
随着长者难得显得粗鲁的举动,口感灼烫的烈酒如刀割般自咽喉顺食道而下直划过胸口,让向来不习惯这些的年长法师只觉整个人疼得好像要烧起来一般,却不仅没就此罢手,反倒还像是上了瘾般自虐地又是一大口灌了下。清臞苍白的面容之上几许酡红因而漫开,神智亦带上了几分近似被施加负向状态的浑沌迷离,而让今日一直靠自制力撑着才不至于失态的阿德里安终是情难自已的双唇微张、低低唤出了那无时无刻不牵引着他心绪、萦绕于他心头的名:
「瑟雷尔……瑟雷尔……」
脱口的嗓音,低回、缠绵却又苦涩。
他将那名一遍又一遍地反覆咀嚼于唇齿舌间,像是想藉此倾诉那无法见光的情思,又像是在哀求挽留那其实早已离己而去的孩子……低沉嘶哑的嗓音绵绵密密地将那名织就得彷若咒文,牢牢缠缚住的却不是那心心念念的身影,而是肮脏可悲、却仍深陷泥沼不可自拔的自己……
──直到一道沉醇悦耳却略带讽意的语声、乍然插入了那彷佛永无穷尽的唤声中为止:
「何必摆出这副样子?」
听得那再熟悉不过的嗓音,长者浑身一震,原先迷离失焦的银眸瞬间凝起,而在瞧清身前那怎么说没理由出现在此的修长身影后、难抑失色惊乱地猛然坐直了身:
「瑟雷尔……?你不是……怎么……」
「不是该陪着吉莉安?如果您是想这么问的话……当然。但在陪她之前,我还有必须完成的事。」
说着,来人──不知何时由本馆来到了此处的黑发黑眸的青年已然缓步走到了师父面前,俊美靡丽的面庞因半笼罩在阴影之中而有几分难辨的晦暗,却依旧掩不住那份令人一瞧便给牢牢牵引住心神的意态fēng_liú:
「况且……我要是没过来,岂不就看不到师父如此『精彩』的表演了?」
「瑟雷尔?」
尽管意识仍有几分恍惚迷离,可徒弟明显异于平时的言词态度却让令听着的阿德里安在不安之馀更添了几分困惑与关切:
「怎么回事?你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样子……为什么?」
「这句话,应该换我问师父才对吧。」
「嗯?」
「作为得意门生的我成家立业,当师父的不是应该与有荣焉、大感欣慰吗?可是看师父现在的表情……怎么也不像开心的样子。」
「……怎么会,我当然十分开心了。下午我不也笑着祝褔你们了么?」
「但『十分开心』的您,现在却一个人关在房里喝得烂醉?不要告诉我这是在庆祝……师父这副样子,分明就是不乐意见到眼下的情况。」
「瑟──」
「让我猜猜……您不乐意见到的,是我的婚礼?还是我已经获得足够的势力脱离您掌控的事实?喔!或许两者都有吧……毕竟,不论是哪一点,都让您那份龌龊心思越发没了实现的可能──平日道貌岸然的人变成这副样子,真是难看极了。」
伴随着红唇几度张阖,悦耳的音色自青年喉中流泻,串联而成的,却是听着的人从未想见过的尖锐言词,毫不留情地揭开了长者多年来竭力隐瞒的阴私与疮疤、字字句句如刀刃般狠狠地插向了本就受创渗血的心口。
──阿德里安从没想过,自己竟会有从向来疼爱珍视的徒弟口中听到如此话语的一天。
不论是那明显带着鄙夷和厌恶的态度、又或是那言词间隐隐谕示着的意涵,都让年长法师的背脊几乎不受控制的一阵冰寒──他不是没察觉到瑟雷尔此刻的反常,可徒弟话中隐藏的真意却让他没了继续探究的勇气。心底隐隐存着的某种预感令长者一句「你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脱口便想结束话题强行送客离去,可却在得以真正动手前、因紧接着传入耳中的话语彻底僵住了身子──
「只要一想到师父是存着什么心思把我养大、平时又是怎样意淫我的,我就恶心到不行。」
「不、我──」
听到那让人瞬间如坠深渊的言词,阿德里安本能地一句辩驳就要脱口,却还没来得及继续,便给黑发黑眸的青年已先一步冷笑着打断了话头:
「您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吗?」
瑟雷尔询问的声调,是带着某种报复似的快意与不屑的冰寒透骨……「您以为我当初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开法师塔出外历练?还不是因为受不了您那样的眼神……只要一想到师父竟对我有着那样肮脏的心思,说不定哪天就会憋不住爆发出来,我就寝食难安,怎么样也没法在法师塔继续待下去。」
「不、不会的……我怎会舍得伤害你,瑟雷尔?不论师父对你的感情有什么样的转变,你都是师父最重要的珍宝,师父又怎么会舍得──」
「那也不过是您的一面之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