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长眼!还不快把他请进来。你们都到外面去候着。”
不过一会儿,堂外响起脚步声:“李先生,请。”
门开了,又关了。
我向站在门口的人看去,只见他穿着灰黑的长马褂儿,神色凛肃,一尘不染,手里拿着绸帽,一如既往地儒雅。
他身后跟着春红和阿源,两个下人背着包袱,满脸风尘仆仆,四处张望。
他将春红和阿源手中的包袱接过来,低声吩咐道:“你们先出去吧。”
春红和阿源躬身退出门外,大哥转身将门合好。我抢步过去帮他拿东西,笑道:“哥……你怎么来了?”
他的发上沾了灰尘,还是那张端方周正的脸:“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看看你。”
我伸手去解衣服:“小事而已。已经缝针,快好了。”
他看了我一眼,缓缓地走到堂上的正位中,弹了弹袍子,坐了下来。
取出一副眼睛,架在鼻梁上,他轻声道:“你站过来。”
我敞开着衣襟依言走到他的身边,他伸手抚摸着我腹部缝合的伤口,就像小时候我在外面闯了祸,他为我处理患处一样。只是……他目光中的神色让我有些看不懂。
指腹贴上腰侧蜿蜒的蜈蚣纹,我不自觉往后退了一下——他的手指太冰了,简直不像是活人。
“把衣服放下来吧。”说着大哥取下了眼镜,从怀中收出一个盒子收好了。
“嗯。”
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在他的面前,他看了一眼却没有理会,我只好放在他手边。
他淡淡地开口道:“怎么,现在当上司令了,连大哥见你,都要在外面等?”
“哪里,都是副官们没长眼睛,我这里干没本的买卖,仇家多,没用真名,副官也不知道你是我哥;再说,我早上会了一批客人,来不及通报,都算我的不是,给大哥赔罪了。”我在一旁坐了下来,欠身道。
“客人?什么客人?”大哥直视着我。
“就是一些军务上的……”
大哥冷哼了一声,眉目间消散了往日的温和,渐渐透出股冷冽来。
“我看见了,是日本人吧……”
我怔了怔:“是。”
哐当,茶杯碎裂在地上。
“我不来还真不知道,你跟日本人有来往?”
“哥……你这是怎么了?”看着地上散出的飘渺茶气,我笑了。
“你心里还有没有廉耻两个字?”他忽然站了起来,质问似地看着我。
我脸色也冷了下来,转动着自己的茶杯:“廉耻?乱世里廉耻值几个钱?人家敬我,不是因为我有廉耻,是因为我有枪,有人。”
他沉默了片刻:“景玉……原来你变成了这样。”
我抬眼:“我一直是这样,你不知道罢了。在家里,我敬你三分,因为你把爹和姨都照顾的好。但这里是军队,你不要这么幼稚!”
他叹了口气,转过身子:“景玉啊,枉我还日日夜夜为你操心。”说着他将包袱打开,递给我:“自己看吧。”
我打开一看,居然是写好的聘书,后面都是女孩的画像,门当户对的名媛淑女。
我皱眉:“我现在不想成亲。”
他缓缓地道:“我听说,你在军队里有个男宠,是真的吗?”
一口气闷在胸口:“说什么来看我都是放屁吧,你是为这个来的吧。”
大哥凝视着我:“你就说,有,还是没有!”
“有!”
“有辱门风。”他喃喃地道,说着起身,戴上了帽子,头也不回地要推门往外走。
我几步赶上前去,抵住门,冷笑:“你那个小厮阿源,还不是跟男人在柴房鬼混。要不是他,我还不知道自己喜欢男人呢……”
大哥微微虚了眼,推开我的手,去拉门,我拉住他的袖子。
推搡间另一个包裹散落出来,有许多我爱吃的东西,还有喜欢看的书。
抬眼,却见我哥淡淡地看了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转身走了。
“哥!”
我忙叫了副官,给他安排院子里最好的住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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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想了又想,还是准备给他道歉。
没叫人,也没让人通报,一个人提了壶酒就悄悄过去了,是一处僻静的小院子。
守卫都在外面,只余我一个人细微的脚步声。
屋里点了蜡烛,立着模糊的人影,他在。
靠近了的时候,却听见细细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