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华熙原是病中昏沉,及至醒来,又不见夕华前来问安,夕琼的刻意回避仍显生涩,他只不动声色,直到隐隐约约在记忆中想起了一点祝火的面貌。
虽然那时他们都年纪尚轻,但他记得夕华是救过一个容貌格外出众的魔族贵族少年的。
乌罕负责监视他,调教他,除了“恪尽职守”,平素倒没有过多言语,一板一眼像具木偶。他问起闲事,倒肯捡不紧要的告知。
文华熙听闻大军开拔边境,心下隐隐有了猜测。近日才凝起一点精神试探,不想夕琼也绷了太久,乍然灯灭风雨来,他面上一片茫然痛楚。
夕琼怕,怕极了,怕他自责过甚又再加催病情,现在的文华熙,仿佛一朵乌云就能压垮。
两人僵持良久,终究还是文华熙先发声:“到时辰用药了,别这样看着我,别怕……”他模糊地轻叹,做着连自己也不信的保证:“在确定你们都能平安之前,我不会有事。”
金刺汤他仍在饮,金,是魔族异铁奇石,刺,却是无名的花刺。这两样坚硬却又透着瑰丽想象的物事,倒是眼下能给文华熙带来唯一愉悦的东西。
照例他饮药时是要有人在旁察看的,乌罕又无声无息立在了身侧。尽管已习惯对方黑洞洞的眼眶,夕琼却还是不能习惯他诡异的飘忽身形。
药一饮下,初时是苦,很快便浮在覆雨翻云之间。文华熙涣散了眼神,有人奉上一碟裹了无花果的奶酪供清口,他也只倦倦以指尖推至一边。
乌罕不动声色地查过了空荡的药碗,本该是眼目的部位只余一片虚无深渊。文华熙略略放松了神志,便不由得有些多言:“你……你是‘冥目’者?”
夕琼一震,不由得抬起头看了看。乌罕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也没有否认。
冥目,瞑目。身赋此种天资的人生来双眼俱盲,但却能凭灵感感知一切,能驱使飞禽走兽,也能听得到一根发丝落地的声音。他们也能在意识中“看”清事物,譬如文华熙从前对他比过的手语,譬如药碗的空或满。
但一切都只是轮廓,虽然他们被训练为暗杀者,监视者,却永生永世都不知道世上究竟有多少种颜色。
夕琼向文华熙投去问询的眼神,文华熙亦道:“你们眼目俱盲,却并非……并非如此……”
他摇摇晃晃支起身,乌罕面无表情地搀扶住他,文华熙正欲再问,一阵夹着雪沙的马靴踢踏声便传入耳际:“喝了药还不安分!”
并不是斥责,反而是带了些戏谑的语气。
凶荼每日多半是在此用膳,自己的寝宫形同虚设。也快到晌午,见王上驾临,侍从俱都识趣地退下准备。
文华熙缓缓阖上眼,也不去理他,只若有似无笑了笑:“不过是问些琐事,聊以解闷。”
“本王看你还是闷些的好。”凶荼别有用意地揉了揉他的下颔,是警示,抑或威胁?
文华熙无奈:“是。”
凶荼见他乖顺,甚觉舒心。一如往常般顺手便将人抱进怀里,霸道地拥住他的宠奴的肩头和腰肢,随心所欲地撩起衣襟抚摸其中柔滑肌肤。
两人都已习惯如此相处,文华熙似是不支,头低低地垂在他胸前,凶荼拈起他下颔看了眼,脸色苍白,一颤一颤晃动的眼睫也是雪白的,比春雪易融。
于是便搂得愈紧:“有人问本王是不是养了只猫,来这里议事总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文华熙只是笑,微微斜飞眼波看他,凶荼忍不住叼着他脖子啃了一口:“还真是养了只大猫。”
皮毛雪白,品种高贵。更重要的是,像不会说话的猫一样难以豢养。即使他会说话,那双眼中的情绪也未必是真。
凶荼忽然陷入沉默,文华熙看出他是想试着讲讲琐事给自己“解闷”,然而方才的尝试只换来沉默,便不好意思也不高兴继续。
文华熙没有哄诱对方,他暗暗等待着魔王的下一步反应。
凶荼憋了很久,终于一拍软塌边的小几:“你不就是想知道乌罕的事。”他拍桌的动作显然惊到了文华熙,虽然没有那么严重,但文华熙还是瑟缩了一下,手指欲拒还迎地揪紧对方的衣袍又松开,再紧握,倒像是寻求保护的姿势。
凶荼素来对后宫的男男女女粗心大意,但文华熙在无形中提点了他。他顺手抚摸怀中人的脊背:“他一开始被怀疑是卧底,我们自然有清查的方法。审讯的人剐了他的眼睛,才确定他是真的天生目盲。”
说罢,自己倒笑了出来:“就算从前不是,现在也是了。”
文华熙攥紧了拳,到底是怎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一个人甘愿受此苦刑也要投奔敌人?
然而凶荼没有接着说下去:“其他事本王想起来再说……方才见你的侍女倒像是哭过。”
这个男人有时真是敏锐得可怕。
文华熙面不改色,依旧是服药后梦死醉生的慵懒意态:“呵,到底是小姑娘……多半是听我讲了那个雪山上的故事,忍不住伤怀罢。”
凶荼应了他的要求,丢给他许多不涉军机政事的野史杂谈,文华熙甚至读起了魔族儿童的歌谣。这个雪山边的故事,大约就像牛郎织女,只不过鹊桥换成了雪山,西王母变成了暴躁的山神。
凶荼倒不介意他依旧风花雪月,不如说是鼓励。此刻便不以为意地将这话轻轻揭过:“你真的长日无聊,本王倒有东西送你。”
“嗯?”文华熙倚在凶荼怀里,长发软软地垂了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