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无邪笑起来,细细打量游聿:“下官听闻一种说法,说,这正是三皇子聪明之处,将自己置于死地而后生。还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游聿道:“我也听闻一种说法,说,游琴聪明反被聪明误,想雇人杀游麟,反而害了自己。事后,游琴的心腹听闻刺客在偷闲殿里杀了游琴,在线索全无的情况下,竟直奔城北的破庙找刺客寻仇。”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就像自己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般,运筹帷幄。
斯无邪听了即没慌张也不生气,沉吟片刻道:“下官还听闻一种说法,说,四皇子与三皇子是手足情深,四皇子早知有人要加害三皇子,每日都去偷闲殿陪着三皇子,以防三皇子落单遭人毒手。孰料案发当时,三皇子恰好不在殿中,四皇子反倒成了刀下冤魂。”
游聿点点头,道:“这最后一种说法,倒是很新奇,很有道理,很感人。”
斯无邪直勾勾地看着游聿,实在没想到,这个向来有骨气、高高在上、公正谨慎的大皇子,竟会为了一个不堪重用的废柴胞弟,指鹿为马,放低姿态和他暗通款曲。他想试试游聿的底线,便蹙眉道:“可四皇子毕竟是下官的侄儿,他的死,让斯妃和下官,很是痛心。”
游聿也叹息道:“四弟之死,我这个当大哥的,难辞其咎。”说罢,他起身,解开夜行衣,将背上触目惊心的斑驳鞭痕呈出,又道:“我游聿今日就是登门负荆请罪的。黄金、美人、功名利禄,只要是斯大人想要的,只要游聿能办到,一定在所不惜双手奉送。”
斯无邪着了魔般看着游聿身上的鞭痕,竟伸手去描绘——翻裂的皮肉带着灼人的温度,从肩胛骨一路蔓延到尾椎骨。稍微用力,便揉出了血来。血蘸在斯无邪的指上,一点殷红,这是皇长子嫡长子的血,尝了尝味道,却与普通人并无不同。
“功名利禄,于下官如浮云,”斯无邪扫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再抬头看游聿,神情暧昧,低声道,“若要结得同心,还须诚意。我想要的东西,只有一件。”他用指扣扣桌案。
游聿沉默良久,平淡道声:“好。”
微风将柳丝吹得窸窸作响。斯无邪回过神来,才发觉酒已斟出了杯沿。昨夜之事历历在目,他本意是试探,却没想到紧要关头,自己会收不了手,将不该做的也做了。为了听游聿一声呻吟,他甚至将滚烫的蜡油滴在游聿的鞭伤里,又一片片撕去。还将秽液射在那人小腹上……
他摇摇头,这招棋实在走得太急,不够妙。游聿手里没什么底牌,不过是只纸糊的老虎,没道理要用“第三种说法”去折中,这第三种说法——凶手另有其人,就意味着还得找出个别的幕后主使来。游聿为何要护着游麟,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尊严来接近他?他不相信兄弟之间会有多么深厚真挚的感情,也不能理解那种感情,他更愿意相信,游聿是另有目的,想和他一起嫁祸于谁……说不定,是皇上让游聿来接近他的?
斯无邪总是将自己陷于莫须有的阴谋之中,所以他这一世,无论得到多少东西,都不能安心和开心。他要在这里等游聿,再次确定两人的同盟关系,摸清楚皇上派众皇子出京的目的。
“禀告大人,东门出去的九皇子出事了!”一个小卒打断斯无邪的沉思。
“出什么事了?”斯无邪在心里冷笑,皇上大张旗鼓送众皇子出行,树大还招风,何况皇子钦差,怎能不出事。不过,这九皇子游离,年纪最幼,内向寡言,行事颇为低调。他没算到,继游琴、游麟之后,第三个出事皇子,会是此人。
小卒露出一种费解的神情,道:“……九皇子的轻辇,让一干来路不明的暴徒打劫了。”
“九皇子呢?”斯无邪若有所思。
“不见了。”
“不见了?”斯无邪一拍石案,立身斥道:“这是什么混账话!一百轻骑跟着,人还会平白无故消失不成!”
小卒吓得直哆嗦:“可是大人……那轻辇里,坐的压根儿不是九皇子啊……”
两人说话间,大皇子的轻辇已驰至十里长亭。也是一百轻骑,一半开道,一半垫后。斯无邪睨了小卒一眼,走上前拍袖恭迎大皇子,侯了半晌,辇里却毫无动静。他心下生疑,走上前道声“殿下安好”,撩开金丝车帘一看,里面坐着个身形、容貌皆与游聿相仿的影卫。影卫冲他一笑,从袖里掏出圣旨——上面讲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众皇子此行乃微服私访,不可太过招摇,京城官员送至皇城即可,钦此。
这道诏书如当头棒喝。斯无邪不由得想到了皇上那张可恨的嘴脸。他山呼万岁,却在袖下愤愤攥拳。影卫从轻辇中出来,将那与游聿极其相似的脸,附在他的耳际,低声道:“大皇子有几句话要在下转达。”
“讲。”斯无邪无趣地扔了酒杯。
“约定尚在,绝不反悔。斯大人若余兴未尽,可将在下当作大皇子殿下…”影卫的眼神与游聿如出一辙,平淡严肃,“做那苟且之事。”
游聿对自己公正无情,对敌人招招谨慎,对兄弟体贴入微。确是名副其实。斯无邪体会到了游聿对昨夜之事不在乎底下掩藏的轻蔑,怒极反笑:“甚好。”
他不理会众人,领了三四个心腹,打马原路回京城——昨夜游聿尚在京中,今晨皇子们在皇城里也露过面,也就说,调包是在京城城门外。也可能,皇子们还未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