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经的愿望不就是像父亲一样做个平平常常的京官,有贤惠的夫人,有听话的子女,闲时逗猫遛鸟,节时阖家欢乐。
现在他舍弃了父母,舍弃了婚姻,舍弃了师兄,拼了命的辅佐皇家。
都是为了谁?是为了那高高在上的小皇帝,还是为了自己心系天下的一份信念?
十五岁之前他明明连舜朝是何年号都不晓得。
十五岁之前他明明只想着去再见见他师兄。
怎么这么些年过去了,什么都变了,从前的执着从前的习惯全都消失在日复一日的案牍和公事里,消失在愈发纯熟老练的心机里,消失在巍峨的皇宫里,消失在皇帝不动声色的眼神里。
岁月竟这般无情这般狡猾,它潜移默化地将一切都改写了。
他脑海里突然冒出崇渊的脸,绮丽难言如梦似画,却显出一丝动人的天真来,他眨眨眼,那天真突然全数变作了深不可测,似笑非笑的模样,再猛地一转,崇渊的鼻尖就贴在了他脸上,轻巧至极的一个亲嘴。一触即走,蜻蜓点水一般,没有解释没有后续,却绝非虚幻,一个皇帝没有毫无意义的举动,正如一头老虎不会闲着无聊就在山林里虎啸,那是一个皇帝无声的宣言。
禾后寒腾地坐起来,浑身僵硬,后背冷汗涔涔。可他的脑子如同被不知名的力量搅和起来,让他又想起平江客栈那晚,他一直记不清楚具体过程,事后他满心满脑全是震惊和耻辱,他恼恨得要杀了江盛,但那若是皇帝呢?
禾后寒心底的寒意慢慢弥漫开来。比月色更冷,比黑夜更深。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
今夜睡不着的却不止他一个。
厚厚的城墙之外数里地,热闹的火光,喧嚣的士兵,不安嘶鸣着的马匹,荣嘉禄正忙着重新调遣兵力,分拆京城数千禁卫军,他还要准备安排随后即至的大部分将士,繁忙冗杂的事务让他无暇思及其他,他突然抬起一只手,快速而用力地摩擦了一下拇指上的象牙扳指。
从远处看进来,京城一片黑魆魆的安宁,沉沉的睡着。但如果把视角抬高,再抬高,从虚空俯视,就可以看到方方正正的皇宫里有一丁点豆大的烛火微明。
崇渊撑着头看着桌面上的密报,他的身形和脸颊分明那么稚嫩,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的眼睛是那样深刻的黑冷。
没有茫然,没有困惑。
丞相有何扰(下)
次日。
禾后寒迷迷糊糊睡下不过一两个时辰就被小厮罗祥唤醒。
“大人,大人,时辰不早了,您快醒醒。”
“啊……”禾后寒强打精神应了一声,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十年前,早起他赖床,师兄也是这般不厌其烦地一声一声将他唤醒。
禾后寒洗了把脸,清醒过来,披上浓紫贵绸的官袍,又变做冷静自持高深莫测的一朝丞相。
这一日,其实是舜朝历史上很有意义的一天。它意味着崇渊皇帝真正开始掌权的朝代终于到来了。
史官们写道:荣氏长子率三千亲兵先行抵京,立功捉拿乱臣贼子,封平元大将军,官居正二品,帝亲近之,多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