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国正闹着轰轰烈烈的革命,他们的国王处决了不少意欲推翻王室的贵族子弟,听说刽子手从月头到月末就没休息过,洒在断头台上的血来不及清洗干净就迎来了新的死刑犯。革命的事大抵都是相通的,邻国造反闹革命了,想必本国的王也如坐针毡。他们的家族数十年前就承蒙王室倚仗,兄长更是深得今王信赖,赫肯知道他的手段厉害,那些从邻国偷渡来的革命者只怕要一个不漏地死在菲利克斯的爪牙之下了。
想到菲利克斯,正吃着晚餐的赫肯顿下手中的动作,掀起眼皮看了坐在长桌另一头的西瑞尔一眼。他吩咐侄子养成修剪指甲的习惯,男孩抬头看向他,嘴唇动了动,似乎想问为什么,可没出声,只是麻木地点了点头。
男孩不懂为什么叔叔会提这么古怪的要求,本是想问的,可看到他那张脸他就会想起菲利克斯口中惨死于马鞭之下的玛丽。那总让他愤怒,让他想将手中的叉子□□叔叔的手掌里,他很想问叔叔那样是不是很疼,想问叔叔为什么要那样对玛丽。
他没问。
因为那天离开之前菲利克斯让他别那么做。
菲利克斯让他别再问赫肯叔叔任何问题,也别对他抱有任何指望。菲利克斯让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想逃走就逃,这里也没人在乎。他真的逃了,还是被抓了回来。赫肯叔叔果真不闻不问,仿佛早就知道他根本逃不出这里。
西瑞尔忽然很难过,他感觉自己被父亲送进了通往断头台的牢房。
赫肯叔叔不在乎一个玛丽的死,可能父亲也不在乎他的死。
男孩放下了手里的餐具,一双脚在桌下轻轻踢着椅子腿。
年迈的仆人走进晚餐室,双手比划了两下。赫肯也放下了手中的餐具,吩咐杰克收拾桌子,自己起身匆匆离开。西瑞尔急忙跳下椅子跟了出去,看着赫肯叔叔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出门去。月光之下的院子里停着一辆马车,男人坐进马车里,车夫便甩起缰绳,拉着马车离开了庄园。
就连主人都不愿住在这里。
来这里已近三个月,西瑞尔大体已经摸透了赫肯的行踪。多数时候他都是不住在这里的,至于到底住在哪里,男孩也不清楚,只知道菲利克斯偶尔会外出几天,那几天赫肯叔叔就会住在庄园里,像等着菲利克斯回来。菲利克斯回来的两天后他一定会离开,三五天后回来一次,然后又离开。
一开始他还困惑既然能不住在这里,为什么赫肯叔叔总会回来。直到某天晚上犯迷糊的他进错房间,撞见菲利克斯将赫肯叔叔压在墙上,歪头埋首在他的颈间。
困惑就此解开。
赫肯叔叔留在这里的唯一原因就是为菲利克斯提供自己的血而已。
受到惊吓的男孩忍不住惊叫出声,他急忙捂住自己的嘴,慌不择路地想逃走,哪知刚转身便在慌乱之间被自己的脚绊倒。他听见了赫肯叔叔的咒骂声和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心脏在胸膛里扑腾不停,那边的两人不会对他如何的,他知道,可身体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那一刻,他怕得几乎要哭出来。
一只手揪着他的后领把他拎了起来,他吓得打起了嗝,哆嗦着不敢回头。那只手就那么把他提着放出房间门外,双脚落地时他下意识回头,一只手却伸过来遮住了他的眼睛。嘶哑的声音命令他转身回房,他听话地连连点头,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
经过了一夜他才想起来那只遮住他眼睛的手有一根手指露着半截骨头。
那是菲利克斯告诉他玛丽之死真相的第四天夜里。
那时那根手指仍是残缺不全的样子。
两天前的晚上裹着黑色斗篷的菲利克斯从门外冲了进来,险些将他撞到。一只手及时扶住了他的肩,曾经皮肉剥落的手指而今已完好如初。那天夜里,他躲在楼梯旁偷偷看到菲利克斯进了赫肯叔叔的房间。
菲利克斯会享用赫肯叔叔的血。
男孩想起两个月前被吸血鬼咬伤昏迷的那次,那么痛,即便伤口早就愈合,疤痕都没留下,可痛楚与当时的惊恐却深深烙进了心里。
大概十几年后,他就必须和赫肯叔叔一样忍受那样漫长的疼痛和恐惧。
那时,他应该也会变成赫肯叔叔那样的人,在喂饱吸血鬼后就坐着马车离开庄园。
可如果,在那之前吸血鬼就死了呢?
活物终有一死。
如果菲利克斯死了的话,他是不是就能回去了?
男孩内心惴惴,因为这突然涌入脑中的问题出了一身汗。
杀了菲利克斯的话,杀了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