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有一处清净傍水之地,茵茵绿坡依着河流,四周无瓦无木略显荒凉,一般监生是不大爱去的,倒是陆陵君他们喜欢跑那儿为所欲为,比如偷偷烤个肉什么,我是知晓一二的。
待我走到的时候,阵雨渐微,乌云浮走,月牙再度露出尖来。
陆陵君站在坡顶,黑漆漆的身影良久未动弹一下,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我撑着伞走到他身边,见他一身蓑衣湿透,雨水滴答滴滴滴落,道:“陆兄,雨停的差不离了。”
陆陵君侧转过来看我,除下蓑衣,顺势探头,与我一道挤在破旧的伞底下。
我:“……”
陆陵君问:“你去哪儿了?我一直找不着你。”
“我?我……去静一静。”
陆陵君哦了一声,又低低叫了我一声:“白兄。”
“嗯?”
“白贤弟。”
“……嗯。”
“我很不好。”
我点了点头:“我也是。”
陆陵君道:“其实……我与他们的交情也不算甚深,其实……李问真的是一个很无趣的家伙,其实……杜非斤斤计较的像个女人,其实……苏樵真的非常啰嗦……”
我又点了点头:“我知道。”
“可是我很难过。那些,那些平日里不曾在意过的来日方长,是否只能变成回忆了?”
陆陵君顿了一顿,他的声音出奇的柔和:“白兄,你是否因对我一无所知,而对我心存戒备,并未把我当做过真正的朋友?”
“难不成人交朋友还要一个个追查他们的底细么?”我摇头道,“只不过若能袒露真心,那交情自然也会深一些……这般想来,我似乎还真没什么特别交心的朋友呢……陆兄,你有么?”
陆陵君一反常态,面上再无往日的神采,“白兄,我这么小的时候,喜欢过一个小女孩……”
我打断他的追思:“这么小……是多小?”
陆陵君稍稍退了半步,解释道:“我方才用手比划了一下小时候的身高……约莫十岁……”
“然后?”
“然后,我和她做了一个约定,那以后便没有见过她了。”
“……嗯。”
“后来我长大了,遇到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但我从未忘过和她的约定,或许她早已忘记有我这个存在,可我总归是抱着一丝希望再见她一面,所以我来到了汴梁。”
“可惜,好像……我来的有些迟,总之,我没能遇见她。”
“我很失落,老实说,我对仕途并没有太多的兴趣,对我而言,束缚在国子监中,绝非什么愉悦之事……直到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很有趣,至少,我很喜欢和他呆着,听他说话,有段时间,我都快怀疑自己是断袖了……有一次无意间,我发现他竟是个女孩儿,我当时真的又震惊又开心……”
“白兄,听到此处,你应当知道,我说的那个他,是谁吧?”
我思绪万千,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坦然道:“其实你一提,我便知你说的是我了。”
东方的长空隐隐泛蓝,眼看天就快要亮了,陆陵君没头没尾的问:“白兄,你说,这世间的情义,究竟是友情重要些,还是爱情?”
我干笑道:“恕我愚钝,我怎么就没听出,那个小女孩以及那个‘他’,究竟哪个是友情哪个是爱情?难道不都是爱情么?陆兄啊……花心就大胆承认,男人花心不是什么丢人之事……”
陆陵君骤然振袖,连语调都变的萧索了:“白兄,你可否认真的听我说!这番话,过了今夜,我只怕……再也没有机会同你说了……”
我却没有询问他何出此言,良久,我答道:“友情爱情孰重孰轻不是重点,重点是,陆兄,你一早已经做好决定了,不是么。”
我与陆陵君这般面对面站着,他的眼神流露出太多的东西,根本藏不住,他伸手揽住我,下巴抵在我的肩上,轻声道:“白兄,我选择你……”
然后我听到一声刺耳的响。
伴随着尖锐的痛。仿佛瞬息间有什么珍贵的东西碎裂了。
我有些迟疑的俯下头,看见一柄匕首刺入的我腹中,而握着匕首之人,正是陆陵君。
我迷惑的抬起头,看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不带一丝感情和色彩,冷若冰霜:“……我选择,放弃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