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悟能和沙悟净两人面面相觑,他们自然是做不了主的,做得了主的从来只有大师兄和师父。眼下大师兄心不在焉的不知在想什么,师父倒是沉沉思索着,眼中浮沉不定。
半晌后,唐三藏沉声开口,“可贫僧记得你和黄袍怪还有两个孩子,你若回去,那两个孩子该怎么办?”
百花羞神色一滞,她咬着唇握着拳,胸膛起伏气息微乱,眉间皱结迟迟未答。
她是个女人,也是个母亲。
却更是个被耽误了大半生的女人,和一个从未合格的母亲。
被侵占、被强迫,眼睁睁看着原本该干净美好的新生命以半人半妖的丑陋之姿出生,眼睁睁看着所谓的血脉变成了困缚住自己的锁链囚笼。
百花羞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睫翼扑动。
她不可能带这两个小怪物回到全天下最讲究颜面的地方,她也不愿再面对这两个体内流淌着那人血缘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受苦生涯的孩子。
百花羞睁开眼来,眉目坚定,似是下定了心神,“就把他们留在这。”
孙悟空一听,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他把手中茶盏往茶案上狠狠一放,翠叶浮香的茶水从里头溅了出来。
“喂,你不是开玩笑吧,他们可是你亲生的孩子啊!”
他抱着双臂鼓着两腮,眉眼上扬双目瞪大,神情似是微忿。
石猴乃天地所生,无父无母。一直以来,他孤苦飘荡,每每看见那些伴于父母身侧嬉笑玩闹的孩童,心底不知有多歆羡。可如今这个妇人,竟打算把骨肉至亲抛却身后不闻不问?!
百花羞身形一颤,似是被他的话语刺激到。
“是又如何,可我从来不想生下他们。”她睁大两眼摇着头,拳头握得极紧支撑摇晃的身躯,声音滚烫似滴着血,“黄袍怪只是想用孩子捆住我,让我一辈子呆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府邸。如果说我无权抛下他们,那当初我也该有权决定要不要生下他们。可我的选择呢?我的选择呢!”
她极近压抑地喊着,一字一句皆是半生难言的悲愤苍凉。
明明她才是这场婚姻中受伤最深的受害者。可凭什么到头来所有的骂名和痛苦,都要由她承担?
凭什么?
唐三藏垂着眉眼,握着佛珠摇头道了声阿弥陀佛。
“你求苍天怜顾本无错。可错就错在,上一辈的冤仇,本不该让下一辈来承担。他们生命幼小,何其无辜?”
百花羞望着他,眼中隐隐含泪,面上却是薄薄凉凉地笑了笑,像在喉间滚过几番。“法师,这天下谁不无辜?我不是圣人,只是再平凡不过的一个妇人。我看不开,也做不到。更加洒脱不了。”
佛教世人要有宽厚仁慈之心,可她原谅了那人,又有谁来体贴她?
人性本来自私。佛性本来空妄。
“他们的存在本就是个错误。我的父王和母后绝不会接受半人半妖的孩子,就算他们接受,世人又该如何看我?一个为妖怪诞下子嗣伤风败俗的女人?我的半生已经被夫君毁了,我不能容许自己的余生也被孩子毁得一干二净。”
这十几年来,她日夜煎熬生不如死,随后更因心患忧疾得了大病。本以为撒手人间后就可一了百了,哪想到被黄袍怪硬生生拖着一条命,最后竟还从阎王手里抢了回来。
可就算活了过来又如何,还不是照样解脱不得。这样的活着,于她而言不过是另一个阿鼻地狱。她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一时一刻一丝一毫也无法忍受。
“佛语有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法师,你们帮帮我可好?我已经……无路可走了。”
她仰头,倒流回发红眼眶中的薄泪,颤抖声音中含着抽噎,似是压抑着绝望的低喊。
唐三藏静静看着她,像看着一出被命运捆绑难以挣脱的闹剧。
莲九重为了黄袍怪可以牺牲所有甚至内丹,黄袍怪为了百花羞却极尽一个世俗难容的丑八卦所拥有的万般温柔。可他给的,从来不是她要的。
“……好。”
他看着她,心中千结百转,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师父,你真要答应她?”
孙悟空瞪大眼,拉扯了下他的衣角。
唐三藏回头瞥了他一眼,“你没看出吗?红线已然打成了死结。我们只负责解开,断不断……是他们自己的决定。”
他拍了拍朱悟能和沙悟净的肩,“悟能,悟净,你们负责去宝象国皇宫提前通报勘测情况,确保我们能顺利入宫。”
他转向孙悟空,顿了顿,“悟空,届时我引开黄袍怪,你负责护送公主回去。”
孙悟空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动了动。到底,他还是咬着唇点了点头。
百花羞看着众人,眉眼第一次焕发了柔如春光的奕奕神采。她弯腰欠身做了一揖,“如此,妾身便谢过各位了!”
唐三藏带着徒弟正往外走,听此脚步一顿。
“没什么好谢的。是缘是劫,全看你们自己造化。”
说罢,他头也不回地掀起帘子走了出去。
庭院里,黄袍怪正负手对着一池莲塘发呆,天边晴光正好,可照到他身上,却偏偏清冷了几分。
唐三藏在转角望着他,脚步轻微地踏上前去。
“谁?”
黄袍怪耳尖一动立马惊醒过来,绷紧面色转头一望,看见唐三藏时却是愣了愣。
“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
唐三藏看着面前那一池盛莲,淡淡反问他,“那你也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