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尸身右手持着一座烛台,烛台上的蜡烛伏在尸身的三尺之外,已熄灭了,应当是落地之后燃了一阵才熄灭的,烛芯下还附着一大块干涸的烛蜡,那烛台上头的尖钉却嵌入了尸身的心口,从破口窜出来的血液湿润了破旧的僧袍,又沿着僧袍的纹路漫到了地面上,因现下外头暴雨未歇,这大雄宝殿内只依仗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是以,这尸身也在明暗中沉浮,终于那烛光打在了尸身面上,将尸身面上的笑意打得纤毫毕现——眉、眼、口、鼻、面部肌肉无一处不在笑,甚至连双耳都诡异地透露出笑意来。
住持一入大雄宝殿,见到的便是这副诡异的场景,他惊得后退一步,几乎要跌倒在地,堪堪站稳,却又有蜜桃的香气伴着血腥气缠上了鼻息,催得人直欲作呕。
他定了定神,上前去瞧,还未待他瞧个仔细,却有一只形状姣好、肤质细腻的手覆在了尸身的脖颈上。
他抬首看去,来人却是那适才洗脱了嫌疑的姓沈的施主。
沈已墨收回手,肃然道:“这具尸身还是热的,落在僧袍以及地面上的血亦未干透,想来死去不久。”
旁的季琢盯着尸身右手上的烛台道:“他将这烛台抓得这样紧,应当是自尽而亡,而非有人将他谋害后,塞了烛台到他手中的。”
听得这话,住持打了句佛语,疑惑地道:“净怨为人通达,怎地会自尽?”
这话音还未落地,净思却蹬蹬地跑了进来,急声道:“净怨师兄决计不会自尽的,定是有人谋害了他。”
那净思说话时方踏进大雄宝殿,说罢,已到了净怨的尸身跟前,他乍见这具尸身也是一惊,道:“净怨师兄死状同净惠师兄一般······”
他说着,双目盈满泪水,跪倒在住持面前,仰首,伤心地道:“师父,外头的雨下得这样大,杀害两位师兄之人定然还藏在寺中,望师父······”
他哽咽着再也说不得话,稚嫩的小脸上覆满了涕泪。
住持伸手扶起净思,又摸了摸净思光秃秃的脑袋,慈悯地道:“佛祖有灵,如何会饶过生了罪孽之人,净思你勿要伤心,净惠与净怨乃是礼佛之人,假使皆是为人所害,下一世必定能投生于好人家。”
沈已墨将一张帕子递给净思,而后沉声问道:“这寺里此前可有甚么不寻常的?”
住持方要开口,却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渐近,来人正是净恕,这净恕凑到住持耳边低语了几句,直听得住持面色微变。
住持朝净恕吩咐了几句,便令净恕离去。
下一刻,住持原本慈悲的目光锋利了起来,笼住了沈已墨与季琢道:“尔等究竟是何人?”
沈已墨心知这住持已然怀疑上了自己与季琢是杀人真凶,面上却故作不知,只道:“住持大师,你为何这样说?”
还未待住持开口,便有六个僧人冲了进来,均手执着禅杖,身形高大,将沈、季俩人团团围住。
这六个僧人会些拳脚功夫,住持略略松了一口气,道:“善水方才受了惊,好容易才将事情讲了明白,尔等出了净惠的寮房便遇到了一只怪物,与之争斗起来,那怪物还险些害了善水性命,我聚善寺乃是佛门圣地,怎地会有那样的怪物,那怪物十之八/九是尔等引来的。且尔等从未来过我这聚善寺,今日初来,我寺中便死了俩人,是否太过凑巧了些?”
适才若不是为了救那唤作善水的小沙弥,那怪物如何能逃得掉,却未料,竟因此染了一身的嫌疑。
沈已墨思及此,柔声笑道:“住持大师,我瞧你面容慈善,一派佛气,还道你是得道高人,却原来不过是个信口雌黄的糊涂之人,我与我夫君确实同那怪物过了手,但那怪物并非我们引来的,净惠、净怨两位师傅也并非死于我们手中。”
净思对沈已墨颇有好感,见状,以沈已墨递来的帕子抹干了泪,扯了下住持的衣袂道:“师父,徒儿以为眼下便定了沈施主与季施主的罪着实是太草率了些。”
住持摇首道:“老衲并未定下两位施主的罪,不过是怕两位施主逃了去。”
说罢,住持朝六个僧人摆摆手道:“将两位施主送到厢房中好生看管。”
沈已墨瞥了眼季琢,见季琢一如往常般面无表情,抱住季琢的一只手臂,委屈地道:“夫君,我生性胆小,这许多年来连蚂蚁都未曾踩死一只,哪里会杀人,眼下你我被疑杀了两位师傅,该如何是好?”
季琢任由沈已墨抱着他的手臂,叹息一声,朝住持道:“还望能早日水落石出罢。”
第89章 第五劫·第八章
沈、季俩人由六个僧人押着回了厢房,俩人甫一进门,外头便上了锁,两扇窗户更是被僧人以木条钉死了去。
沈已墨倚窗而立,透过薄薄的窗户纸向着外头望去,抱怨道:“季公子,你瞧这天都黑透了,那老和尚实在小气得很,连晚膳都不送来,便将我们困在这厢房之中。”
季琢坐在桌案前,翻过一页《冲虚经》,道:“待再夜一些,我们便出去寻些吃食罢。”
沈已墨不紧不缓地走到季琢身旁坐下,以手托腮,含笑道:“若我说我饿了,现下便要用些吃食呢?”
沈已墨是修行千年的竹妖,哪里会如此经不住饿,季琢抬首一瞧,眼前的沈已墨眼底全然是戏弄之意,他扫了眼门外守着的僧人,为难地道:“倘若现下便出去,我们身上的嫌疑怕是洗脱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