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幅画面颇有些“诡异”。
当爹者满面殷勤,从袖里襟中掏出不少新奇玩意摆了满满一张案几,竭尽所能要逗笑自家才五岁稚龄的女儿;身为女儿者却不苟言笑,正襟危坐看着某爹一忽打开食盒取出各色糕点自以为是引诱,一忽拿起个彩绘陶猫来学着猫叫,一忽把串珠花插在发鬓上摇头晃脑,最后终于无计可施,提起一枚雕琢分外精细的和田玉佩来做最后尝试:“可精美?”
一脸期待的模样。
十一娘终于免为其难地点点头,张口却是一问:“阿耶可曾给七姐、九姐礼物?”
她实在是把柳少卿当成了“祸水”,生怕这人厚此薄彼太过,使自己惹得两位嫡姐妒忌,为这些小玩意,不知又得花费多少心神去弥补姐妹情谊,太不划算。
柳少卿怔了一下,摸摸后脑叹一声气:“若耶耶太过宠纵你两位姐姐,阿娘反会伤心。”
这是从何说起?十一娘满面怀疑。
她当然也看出相比对待自己不奢怜爱,柳少卿却对两位嫡姐颇为疏远,心里本就觉得十分诧异——不难看出,柳少卿待正妻萧氏爱重有加,简直言听计从,姚姬就不提了,就算白姬,即使生下庶长子立有大功,柳少卿待她也并无宠纵,萧氏身边不乏青春美貌婢女,柳少卿莫说调笑,看也不会多看一眼,足见这对夫妻之间和谐恩爱,既然如此,便是爱屋及乌,柳少卿也不该忽视七娘、九娘两位嫡女才是。
倘若柳少卿好比她前世阿耶那般一惯严厉不苟言笑也还罢了,却偏偏又并非如此。
十一娘从前是万万没想到表面上洒脱倜傥、气度翩翩的才子柳均宜,在女儿面前却是如此不顾形象滑稽可笑的模样。
当然,除她以外,柳瑾也没这般待遇就是了。
这时她又听柳大才子长叹一声,却耐心解释:“阿娘严厉,耶耶以前也心疼你七姐两个,每当她们因为过失受责,都会替她们求情又诸多安抚,如此一来,七姐与九姐便更加依赖耶耶,对阿娘却只是敬畏,阿娘看在眼里,表面不显,暗下却不免难过。”
原来,竟是心疼萧氏才摆出严父架子。
“只你这丫头,从前可是最爱粘缠耶耶,年余不见,难道真把耶耶忘记不成?连个笑脸也不给。”大才子鼓着腮帮生气:“你可知耶耶有多伤心?”
“女儿当然没有忘记耶耶。”十一娘委实无奈,只好安慰柳大才子:“只庶母与乳媪重前教导,女儿大了,需得稳重,再不能似幼时娇矝。”
“你才多大。”柳少卿大笑,站起身来一弯腰,一把就将女儿捞了过去搁在膝头:“听阿娘说,伊伊聪慧好学,竟然两日就能习完千字文,眼下竟就背起孝经?”
“阿耶重前就教过女儿识字,一直温故不敢忘记,途中王家两位姐姐也曾教女儿识字。”十一娘大不习惯被柳大才子这般楼抱,扭着身子挣扎下膝头,一本正经跽坐着:“阿耶,母亲教导女儿要行止端正,女儿正练长时跽坐。”
“伊伊可觉阿娘太过严厉?”
“母亲是为女儿着想,女儿能得母亲教导只觉庆幸,怎会埋怨?”十一娘想都不想就回答。
“伊伊真是懂事,不枉阿娘对你疼爱一场。”柳大才子“老怀安慰”,忍了几忍,实在忍不住伸手掐捏女儿的脸颊。
“阿耶今后也莫太过宠纵伊伊,七姐与九姐见了岂不难过?”十一娘终于找到机会把这“劝谏”说了出口。
“知道知道,耶耶这不是偷偷来瞧伊伊么?不会让你两个姐姐知道。”柳大才子自以为狡黠的挑一挑眉。
才怪,今日倒是掩人耳目,往日却并非如此,殊不见七娘尚好,九娘已经不似初见时对她那般同情,而每每有些羡妒?不过十一娘自然也不会对“柳大祸水”太过嫌弃,将那枚羊脂玉飞天挑拣出来:“女儿手上珠串已然珍贵,再不敢受贵重之物。”
“这是耶耶替你准备送贺阿娘之生辰礼。”柳少卿笑道:“阿娘五日后生辰,伊伊将这玉佩送上,阿娘也会欢喜。”
大才子可真是……也对,男子郎君们又哪会在意后宅妇人之间这些心眼机巧。
十一娘忽闪两下长睫,抬脸看向正等着赞扬的某位慈父:“女儿这般年小,哪里会有如此珍贵之物,倘若用此恭贺母亲生辰,岂不摆明是借花献佛?庶母以前教导女儿,敬贺长者之礼重在表达诚恳,最好出自亲手准备,才最孝敬。此枚玉佩,莫若还由阿耶亲自送给母亲,母亲也会欢喜。”
柳大才子这才觉得几分愕然,半响才接过玉佩:“小丫头,就数你聪明伶俐,只你有何主意讨阿娘欢喜?你这般年纪,可是连针线女工都不曾练习。”
十一娘心下已经有了打算,这时却故弄玄虚,为了快快打发大才子,终于撒了一娇:“阿耶莫问,女儿到时定让母亲惊喜。”
可是当看着柳少卿不甘不愿,数步一回头这样离开,十一娘心中却突生感触,莫名就红了眼角,好不容易,才将油然而生的酸楚强忍回去。
她是想起前生,与眼下严母慈父刚好相反,那时比这年纪稍长,却是被父亲拘着习读经史,稍有不熟,就挨竹板敲打,为此不免埋怨父亲严厉,还是母亲搂她在怀宽慰,方知父亲这般严格是出于爱重之心,她虽为女儿身,不可能入仕,父亲却也期望她能广见博闻,将来受人赞誉。
后来大婚之前,父亲这才显露出依依不舍,一改不苟言笑